这次送默写本之前,陈郁就最好了“赴死”的准备,她知道刘老师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其实在考场上写作文的时候她就有一丝丝不确定,虽然从前也不是没有另辟蹊径地干过,但毕竟是一模考试,阅卷老师判分会更严格也更死板一些。
这很像一场赌局,赌赢了可能就是一个优秀的高分佳作,输了则是反面教材中的一员。陈郁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就当是实试验,如果这次翻车了那高考一定不这么干了。
想必是老天在警告她,所以这次不仅翻车了,还翻得很惨烈,考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最低分。
和老方告别之后,陈郁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办公室,却没有看到刘老师。按理说现在不用跑操,这个大课间他应该会在办公室。
“陈郁?你正好帮我个忙。”
老班叫住她,递过来一张名单:“寒假补习的分班表,你通知一下这上面我们班的同学,让他们今天晚自习去报告厅开会。”
陈郁接过来,飞速从第一行到最后一行浏览了一通,并没有她。
也是,毕竟上次联考名次跌了那么多,按照平均分算她怎么也排不上前三十。
“老师,我想问一下,以后这些同学就单独成立一个班了吗?那我们班和21班剩下的同学……”
“学校计划是这样,从寒假补习开始正式成立冲刺班,其余的同学还在原来的班级,我们这些任课老师不变,冲刺班会请殊水中学的老师。”
老班看起来也没有往日的精神,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果班长他们都去冲刺班的话,那以后班里很多职位都要空着……”其实陈郁担心的不是这个,但眼下她只能用这样的借口来掩饰。
“再说吧。你先去通知他们。”
20班的同学们感情很深,虽然平日里总是吵吵闹闹,但关键时刻总是团结一致,陈郁想起杨梦华前不久才说要为几个月后的毕业照准备班服,还要举办晚会,并且要亲自为大家献上一曲。
这份名单上一半多都是20班的同学,想到从这个寒假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都要就此分开,陈郁突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被选上不要灰心,还有好几个月,有的是迎头赶上的机会。”
陈郁没想到老班会突然对她说这些,本以为上一次谈话的不欢而散已经很让他对自己失望了。
“不管在哪个班,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学生,我希望大家都能考到自己理想的大学。高考是一场马拉松,现在没到终点,你们都有可能冲到前面。”
之前大家总是抱怨说老班就喜欢整这些鸡汤段子,但陈郁此刻听着却觉得有些鼻酸,她忍着汹涌的情绪,低着头走出了办公室。
这是她第二次在办公室门前撞到柏文灿。
陈郁想都没想就拉住他,“你现在有空吗?”
对方显然是被她突如其来地热情吓到,谨慎回答:“有是有……”
“能不能陪我聊聊?就一会。”
2
跟着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上了天台,柏文灿双手撑在栏杆上,微喘着气。
陈郁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支笔杆被磨的光亮的水笔,看起来用了很久,但保存的不错。
“这是什么?”
“我的Lu,每次考试都会用它。”反正现在能说什么就说什么,她实在是憋的难受。
“就为了给我看这个,何必要大老远跑到楼顶吹风。”
因为体质问题,柏文灿一向不怎么喜欢冬天,他对寒冷格外敏感。
“也不完全是,就刚刚感觉心里闷得慌,想找个人聊天,就看到你了。”
“你的笔都是装在口袋里?不担心弄丢?”
“考完英语的时候随手装进去了,这不正好现在就能展示给你看么,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我有点迷信……”
陈郁觉得这次语文作文写跑题就是因为她忘了用,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头脑一发热觉得换支笔写起来更舒服一点。
果然,习惯这个东西就是这么玄乎。
柏文灿倒是想起来他也有一些个人习惯,比如说考试前一天晚上一定要在十点之前睡觉,或者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之前绝对不能翻看前几门的试题卷。
这些特殊癖从何时而起现在无从探寻,好久而久之已经成为他生活中某些自然而然的日常,尽管他不信那些神灵,但有些情感总归还是需要有个寄托。
小时候柏文灿一个人在家等妈妈下班,他总是一首接着一首地弹奏车尔尼299里的那四十首练习曲,直到妈妈回来。只有在弹这种快速练习曲的时候,他的注意力才会高度集中,不用去在意墙上的时钟,或者是空荡荡的房间。
给他上课的钢琴老师是音乐学院的一名研究生,在教这本练习曲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柏文灿,不需要机械地一条一条顺着弹下去,选择几首适当练习就好了。
“299锻炼的是你在快速跑动中手腕、手臂与手指的配合,一定要体现出颗粒感还有均匀的力度。所以每次练习的时间不要太长,可以中途和克拉莫的60首轮换着弹。”
但柏文灿却把车尔尼299当成了一种任务挑战,每一次只要他能够一直准确地弹奏,妈妈一定会在结束之前回家。
这样的游戏柏文灿和自己玩了很多年,之后车尔尼299换成740,740换到821第四集,最后是巴赫的德国组曲。
后来爸爸去了英国,妈妈也回到了外公的医馆工作,他不用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家。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有Luposition。”良久,柏文灿回应道。
“我不懂钢琴,你跟我说了也没什么用。”陈郁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几步。
“那我偏要说,懂不懂是你的事情,多学习点新知识不是坏事。”
“我来猜吧,猜错了你就别说了行吗?”她也不知道话题怎么会转向这里,明明是自己要找他聊天才对。
“你这可不是商量的语气。”
“《月光》?”陈郁犹豫片刻,在《致爱丽丝》和《月光》之间选择了后者。
“你是想说德彪西的还是贝多芬的?”
“不是这首……我听的钢琴曲实在有限,民乐我擅长,我总不能说《临安遗恨》吧……”
“你学过古筝?”柏文灿突然问她。
“上高中就没继续学了……你怎么知道?”
柏文灿笑起来:“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校刊上写着的吗?初中代表学校参加市中小学元旦文艺汇演,独奏《战台风》,我印象里这是古筝曲来着。”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记性好,换个话题吧成不成?”陈郁开始后悔上次联考后接受学校记者团的采访,她只不过是语文碰巧考了全市第一,那个采访她的高一学妹却罗列了几乎一整张A4纸的采访提纲,从学习技巧到生活爱好,陈郁觉得这稿子用来采访高考状元都完全够用。
柏文灿终于在说话上占了风头,满意地转过身去,不再呛她。
冬日的夕阳红彤彤的,仿佛一只巨大的气球缓缓降落,远处的高楼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陈郁突然觉得那很像某部电影里的白色高塔,亦或是沉默的巨人。
“不回班吗?还有几分钟上课了。”
“我再等等。”
柏文灿随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红日西沉,远处的天空被涂抹上斑斓的橙,偶尔有鸟飞过。
“等什么?”
胸口的那团躁郁的火焰在傍晚的冷空气中噼啪燃烧,陈郁感觉自己就像是动漫里的主角一样,似乎下一秒就会张开双臂站在最高的地方,迎着风大声呼喊。
在世界被铺天盖地的夜色笼罩的前一秒,柏文灿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星星。
“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