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她那时觉得此等大好的青年,本不应该做这种事情的。遂并未踩下,轻跳着便下了马车。
母亲在一旁,她也不好给之指点。只是觉得这样的青年人,若干了这等子没有骨气的事情,着实有些可惜了。
健壮之儿郎都理应发配去从军,为国家效力才是。
或者,找点什么事情去做,也好过这样卑微空耗着过一生。
这小厮听了姜瑾这么说,还以为自己无意间得罪了贵人,于是忙道:“许,许是小姐看茬眼了吧。”
看茬眼?她冷笑了一声。
王侯府中的下人还真是把自己高看了啊。这等基本的礼仪都没有管教好么?
姜瑾面色明显有些不悦,但到底是王侯府中的下人,也不好当面说些什么。
她只是在想,若是别家府中的小厮,怎会屈身于旁人之下呢。
这里头,会不会有点古怪呢,那时的她并未认得王侯,又怎会遭到如此的礼遇?
“下去吧。”君无弦的眼神带着点苛责,示意他退下。
小厮会意,忙离开。
姜瑾不满的望向君无弦。
“难道王侯也当阿瑾是看茬眼了么?那日宫中,这小厮分明给我和母亲当过人墩子。”她觉得很是莫名其妙。
但君无弦却并未正面的回应姜瑾的问话,只淡淡道:“吃菜吧。”
便夹了一块五花肉至姜瑾的碗里。
她有些愣神,这种举动他为何做的如此淡然?好似他们经常在一起吃饭似的。
姜瑾有些食不知味,嚼也未嚼,生生咽下了五花肉。
顷刻,她立即脸红至脖子,咳嗽不已。
君无弦皱起了眉头,忙来至她的身后替她轻轻顺着背。
“让王侯见笑了。”姜瑾咳嗽了几声,消停了下来。
“无事。”君无弦将一张白净的帕子递给她。
她迟疑着接过并道谢,轻轻擦了擦嘴角,攥在了手心里。
一顿饭毕,姜瑾险些遗忘此行过来的主要目的了。
于是她真诚的离开座椅,对着君无弦礼了一礼道:“那夜多亏了王侯不惜以身犯险来至宫中,力保阿瑾平安归府。若不是因为王侯的相助,阿瑾只怕也很难熬过那一晚了。”
她是很真挚的在答谢。不管君无弦最终是敌是友,她都很感恩他这样全力的相帮。
姜瑾放低着身段,等候着他的回答。
君无弦轻轻将她扶起,笑道:“昔日边疆,无弦曾受了将军不少的照拂,此番也不过是回恩罢了,同是为国家效力之臣,能帮便多帮一些。”
原是这样啊。姜瑾低眉道:“阿瑾多谢王侯。”
末了,君无弦的语气温和,他望着姜瑾的眼神炯炯:“姜小姐可否陪无弦下一盘棋。”
下棋么?她的凤眸微动。
已经好些时日未下过棋了。
自前尘,将军府遭受空虚有的陷害之时,全府上下便是整日整夜的无法合眼,提心吊胆着。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下过棋了。同她的父亲一起。
想到这里,姜瑾的眼眶有些微红。
她眨了眨眼,对着君无弦微微一笑道:“好啊。”
君无弦便带着姜瑾来到了后院的一座亭子里,此刻早已雨停,花草树木皆一派盎然之气。
“王侯的府中甚是清雅。”姜瑾毫不掩饰的赞赏着。
这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开得甚好,可见其主人有多么精心的照料了。
“姜小姐,请。”君无弦伸手,示意她先坐下。
姜瑾停止了扫视四周,坐在了石凳子上,忽感觉有些冰冰凉凉。
方落雨之时虽未曾打进来,但也因着雨后,变得有些冷意。
她习惯操纵白子,于是便将盛着白棋的玉物拿了过来。
君无弦清润笑之。恰好他喜黑子。
“王侯,便开始吧。”姜瑾的面色呈悦意,她迎着对面的君无弦坦然道。
关于棋艺这方面她很是自信,就连父亲都能够接连的输在她之手。
此番王侯想与她对弈,她倒是觉得有些兴趣盎然。
君无弦手执黑子,从容不迫的放下。
“姜小姐,该你了。”他眉眼中带笑。
姜瑾咬唇,稍一琢磨,也是干脆的掷下白子。
两个棋子紧密不分。君无弦再次落下,阻拦了白子的道路。
有两下子么。
姜瑾轻轻一笑,自是看得出来王侯的棋艺亦是不差的,知晓先发制人。
可是,枪打出头鸟,一开始的领先也并不代表着最后的胜利。
她的衣袖缓缓落在棋盘上,如玉的手腕停顿,白子轻掷。
“王侯,你太心急了。”姜瑾轻轻的笑了。
君无弦嘴角轻扬,并未回话,只思虑着,便将黑子再次落了下来。
很好。姜瑾心中高兴,棋逢对手。
她淡然的望了一眼君无弦,在手中来回滑动着白子,迟疑间,缓缓掷下。
你拦我,我拦你。两厢纷纷对峙,丝毫没有一丝的退让。
空气中静谧十分,只听得棋子一遍遍落下的清脆之声。
在来来回回之后,姜瑾与君无弦依旧是不分上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再次抬眼的时候,夜色已沉。
这时姜瑾便有些心急了,她对着君无弦道:“王侯,阿瑾看天色已不早了,若是不早些回去的话,恐生闲话。”
然后她默默望着棋盘,顿了顿道:“今日半天已过去,阿瑾都与王侯未分出来胜负,不如这样,下次阿瑾过来再继续如何?”
下一次,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只是若要这样延续下去,想必下到深夜也回不去了。
君无弦眼眸漆黑,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姜瑾竟一瞬间觉得有些难分难舍起来,她自己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给震惊到了。
“王侯……”她迟迟不见君无弦答复,有些为难。
虽说棋局上的礼仪就是如此,须得下完一盘完整的棋再离去,这样才能显得礼貌之至。
况且她还是作为宾客留在此,更是有些失礼了。
此间,有一下人忽上来禀告说,门口有个自称是姜小姐府中的人过来。
她府中的人?
姜瑾定定的望向君无弦。
“让他进来吧。”君无弦起身,负手来至她的身旁。
管家恭着身子来至姜瑾的面前,对着君无弦礼了礼道:“王侯。”
再是转过身去,朝着自家主子轻唤道:“小姐。”
“管家,你为何会过来?”姜瑾心中瞬时警铃大起,她慌张道:“可是府上出了何事?”
如果只是一般的事情,自是派府中任意一个下人过来通报就是了,可却大动干戈到让管家亲自过来。
姜瑾心中忐忑不已,她猜测着会否是尉迟夜又对将军府动手了。
管家眯笑着,面色不缓不慢的道:“小姐多虑了。”
多虑了?姜瑾有些迷糊不解。
管家直直挺起身子,笑道:“大夫人知晓小姐此刻在王侯府,便差奴过来提醒道,小姐今夜就不必回来了。”
什么?!姜瑾惊诧不已。
什么叫不必回来?她不回自己的家难道要留歇在这里吗?
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让她着实有些尴尬。
只凭母亲一人的意见,也好歹得顾及到王侯才是。
姜瑾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恨不得此时就钻个地缝爬进去。
她愤愤不言,心胸不断的起伏着。
管家见自己的话已经带到了,便想要退下。
“你等等。”姜瑾抿嘴,道:“母亲还说什么话没有?为何不让我回去,总得说个清楚罢。”
管家有些支唔,但也是拗不过自家主子,就都抖落了出来,道:“回小姐的话,大将军与夫人一道,去,去江南赴故人的婚宴了。”
他说完,便小心翼翼的查看主子的眼色。
果不其然,见姜瑾阴沉着个脸,他立马闭嘴。
去赴故人的婚宴?姜瑾的凤眸冷得可怕。
君无弦淡淡瞥了一眼管家道:“有劳管家亲自过来通报了,无弦自是会照料好姜小姐的。”
真不明白!母亲和父亲到底是如何作想的。
姜瑾心中五味杂陈,她恹恹的坐回了石凳子上。
“小姐。奴这便回去了。”管家福了福手。
“走。”她看也不看,冷冷道。
她心中有气,自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
母亲的这种方式着实让她难堪了一些,竟还当着王侯和她的面道出来。
看小姐脸色很差,管家也不再多说什么,缓缓的退去。
君无弦对着下手使了个眼色,吩咐他出去送送。
姜瑾的秀眉凝在了一起,看着棋局默不作声。
待君无弦坐回她的对面之时,姜瑾才抬起头,略感歉意的对他道:“难为王侯了。”
一阵雨后的清风拂过,君无弦的一头青丝肆意飞舞。
他并未言任何,只专注的望着棋局,执起黑子,有声的落下。
“无碍,姜小姐,继续吧。”他的语气不缓不慢。
姜瑾有些怔怔。他当真不会介意吗?
不过以他如此的态度,是让自己宽心了不少,她唯恐惹的王侯不悦。
毕竟已经耽误了他一整日的时辰了,还要在此再叨扰他一夜。
至此,姜瑾轻摇头,执起白子,心不在焉的掷下。
君无弦的眼神波动了一瞬。
他望着棋局,抬眼直视着姜瑾。
她诧异,不明白君无弦望她做甚。
微低头,一惊。
她竟浑然不觉的已成了死局!姜瑾愕然。
“你的心很乱。”君无弦收回棋子,淡淡道。
“没有。”她矢口否认。
一阵清风温柔的吹动起她的紫衫,飘逸灵动。
君无弦定定的凝视着她。
姜瑾也毫不避讳的直视。
“王侯,是否要吩咐下人去备晚膳了,以及姜小姐……姜小姐的客房。”小厮来到的时候就看到眼神交汇的二人,忙垂下了头装作视而不见道。
姜瑾立即错开,望向别处。
君无弦抿嘴,对小厮道:“腾出一间,收拾干净。”
小厮领命,立刻去办。
“劳烦王侯了。”姜瑾端庄的微笑之。
这时,有送茶过来,稳妥的分别放至姜瑾与君无弦的面前。
她定睛的打量了一番,这是她踏进王侯府里见到的第一个女子。
不愧是王侯,连端茶的粗使丫头都生得这样别致。
“小姐请用茶,王侯请用茶。”她的声音细甜,端至君无弦面前时,眼波似水,极其谄媚。
姜瑾都看出来端倪了,恐这女子也不是什么好丫头。
但君无弦却连侧眼都未曾瞧她一瞧。
丫鬟有些失落,临走的时候还不舍得再望一眼。
看到这里,姜瑾不禁一转阴霾,低笑出了声。
她轻掩着,咳嗽了几声,眼中满是悦意。
君无弦执起玉杯,淡然的品了口茶。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姜瑾说完,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执起杯茶,饮了一口。
“姜小姐,是在说自己么?”君无弦面色虽依旧温润,但语气却有些漠然。
姜瑾忽的来了兴致,她努了努嘴,微作思考道:“王侯以为我说的是谁,方才那位美娇娥?”她调侃着。
君无弦轻笑,对上她清丽的脸道:“我以为,姜小姐说的是你与无弦。”
姜瑾一时语塞。
落花是她,流水是他么?
她有意,他无情?
姜瑾此时不知道该道些什么,只得无奈的之,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谁至于一眨眼便喜欢上了一个不怎么接触过的男子呢,即使这男子确实优秀万分。
然,她也不会就此看上眼的,除非特殊情况,比如……
比如她想要利用他的时候,就会表现出要分想要接近他时的样子。
可真正要做到这一点,确实很难。
姜瑾低眉,眼神定定的看着棋局。
已经很显然了,一步之差,就能将自己彻底堵死在胡同里。
稍有一点不慎,她就能被敌人瞬间歼灭,走向失败与死亡。
所以,一棋掷下,谁也不知这后头的走向,只能凭心倾之,努力作为,再祈祷能够取胜。
“姜小姐时常有走神的习惯?”君无弦突然出声,低低一笑。
他已静默观察了许久,包括她面上所呈现出的各个微妙表情,觉得十分有趣。
姜瑾动了动,然后从容笑之:“王侯见笑了,阿瑾以前还从未有这个习惯,但也不知怎的近段过来就时常的发怔,大抵是要立夏了吧。”她诓言道。
君无弦也不拆破她,只看了一眼棋局道:“胜负已分,姜小姐打算如何?”
姜瑾吁了口气,道:“王侯棋艺精湛,阿瑾愿赌服输。作为赌注,阿瑾愿意答应王侯一个要求。”
她说完,眼神上移,凝望着他。
君无弦似乎是在思考,片刻,他开口道:“要求,无弦还未想好。可否待我想到之时,再回复姜小姐呢?”
姜瑾稍稍有些失望,她先前猜测君无弦之所以会如此接近她,或许就是在寻找着共谋之人。
眼下她主动提出可以满足君无弦的一个要求,目的便是想让他借着她给予的机会,大可能够提出来。
但这个回答,却让她有些失落。
“可以,王侯若是有什么需要阿瑾的地方,敬请拜托便是。”姜瑾已经强调的很是明显了。
君无弦眸光微闪,他顿了顿道:“自是会的。”
姜瑾嘴角轻抿,呷了口茶。
此间,小厮沿着一条石子道,过来道:“王侯,晚膳已经准备妥当,姜小姐的客房也命人整理的干干净净的了,是否现在就要去用膳。”
君无弦侧头,看了一眼姜瑾道:“好,这便去。”
姜瑾微点头,跟随着君无弦起身,二人漫步在石子路上,咯得脚底有些不适。
“今日真是麻烦王侯了。”她与他肩并肩的缓步着。
她本想着,将薄礼送过去,亲自道个谢后就可以离去了。
竟没想这其中牵扯出这样多的事情来,她都觉得有些歉意了。
先是以为天逢大雨,她会淋成个落汤鸡进王侯府中,却见他撑着纸伞早已等候多时。
虽不解这其中会否只是依他说的,不过凑巧,直觉今日她会过来,便在此等候着。
但后续君无弦的细心还是让她心中暖了一暖的。
若她身上并未背负太多,他亦只是个普通的王侯士族,或许她可以考虑与他做做知己。
因他的为人,姜瑾还是比较欣赏,只是偏偏他那样高深莫测,让人望不到底,所以她便得一步留心,步步谨慎,不让自己陷进泥沼之中。
君无弦并未说话,只点了点头,或许已经习惯于姜瑾的多礼了。
二人前脚将至正厅,就听得丫鬟阿悄惊呼的声音。
姜瑾轻皱了皱秀眉,走了进去,便看到阿俏和早时见到的那小厮在秘密的讨论着什么,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阿俏,你在做什么?”姜瑾的眼眸动了动,踏了进来。
二人分别在看到自己的主子时,忙不迭的有些紧张的跪下。
有猫腻,定是有猫腻。姜瑾坦然的看着两人。
君无弦轻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说吧,什么事。”他负手,凝视二人。
阿俏斜睨了一眼小厮,然后低眉道:“回王侯,方才合须说,说在王侯府中那后院子里头,发现一个怪异的东西。”
道完,还浑身有点儿颤颤的。
那个名叫合须的小厮摸了摸鼻子,没有附和她。
阿俏不经意的用手肘捅了一捅,示意他不要隐瞒了,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君无弦将视线移到了小厮的面上,不紧不慢道:“说。”
姜瑾则是有些头疼,自个儿的奴婢阿俏也是头一次来到王侯府上,却这么快就和王侯府上的下人熟络起来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合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道:“回王侯,我方从那后院儿出来的时候,突然瞧见一个古怪的东西,也不敢擅自碰触,生怕是什么不好的物事,于是便同阿俏姑娘说了,让她替我想想法子,没想到,就被王侯和姜小姐看到了这一幕。”
原是如此。那到底是何古怪的东西呢。姜瑾有些好奇之,想要亲眼瞧一瞧。
君无弦的眉宇顷刻舒缓,他吩咐道:“下去吧。”
合须立马得令,瞬间拉着阿俏一同下去,姜瑾来不及阻止。
真是,竟想拐了她的奴婢。
“姜小姐,用膳吧。”君无弦闭口不提方才合须所述之事,这让姜瑾反而有些按耐不住起来。
她不安分的挪了一挪,提着筷子也是在碗中点了许久。
君无弦抬眼,见她如此呆滞,便低笑道:“很想去看?”
姜瑾瞬时停止摆动筷子,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那便吃完再去。”他道完,低头继续用膳。
有这么好心吗?姜瑾眼中划过一抹狐疑。
后院,那可是挨家挨户都极少去的地方,一般都藏着一些秘密的东西的。
方才合须那厮说着奇怪的东西,莫不是什么用来传递消息之物吧……
难不成君无弦在暗暗的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姜瑾越想越多,甚至还可怖的疑思到,或许是君无弦将一些不听话之人处死了,扔进后院里去也说不定。
但在真正到了后院的时候,姜瑾左打探右打探,也并未见得什么颅骨,她深知还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她放松舒了口气时,脚边忽然传来一阵软软的,毛毛的触感。
姜瑾瞳孔睁大,几乎是直直的定在了原地。
冷汗滴落,她迟疑着,往下看去,险些吓到。
只见她的脚底下有一团毛绒绒的不知何等生物,其毛色泛着橙红,还有尾巴拖着。
她疑惑间,缓缓蹲下身子凑近。
那底下之物瞬时抬起了脑袋,一双火红色的瞳孔映入了姜瑾的眼帘。
这是……?她观摩了许久,这才发现,她面前的一团竟是个狐狸!
而且还是个很特别的狐狸。光是看着它通体的毛色和奇异的瞳孔便能够知道,这狐狸想必来历不凡。
君无弦缓缓走至她的身旁。
“王侯是从何而来的这只赤狐?阿瑾从未见过,今日倒是开了眼界了。”她不紧不慢道,迟疑着便伸手过去触碰它的脑袋。
赤狐却异常的乖巧温顺,仿佛极其的享受她的抚摸。
君无弦盯了一眼狐狸,道:“不久之后,公主寿宴,无弦便派人去西域寻来了这只赤狐,想要进献给公主。”
公主的寿辰?她对于这个只活在别人嘴中的高贵公主,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