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封信是王一峰的父亲王金辉写的,朱若榆对这个王金辉没什么印象,但收信的人却让他为之一震!
那信的封面写着“葉鵬親啟”。朱若榆又将信打开,缓缓看了起来。
“丰山我兄:数月不见,近日可好?我嫂可好?听闻嫂夫人常有微恙,还请丰山兄代弟问候一声。回想年前与兄相聚小酌时,弟曾透露另有一子一峰即将成年,兄慷慨表示愿助犬子在汉口落地生根;弟经数月踟蹰,终决定将犬子交予兄差遣,还望兄能不吝照拂,弟不胜感激!
……
弟本应携犬子亲自登门拜访,奈何家母于前日病危,弟急切间脱不开身,便只好写下此信交予犬子,以做登门拜访之凭证。待弟忙完家中之事,定前往汉口亲自拜访道谢。弟金辉民国二十九年六月二十八日”
叶鹏是谁?若换做旁人也许不会知道,但朱若榆长期在武汉任职,对伪军和伪政权稍大一点的汉奸基本都有些印象,这个叶鹏正是伪武汉绥靖公署军需处处长,丰山是他的字。
朱若榆很清楚叶鹏虽然只是一个处长,但在伪武汉绥靖公署却是排名前几的人物,因为伪武汉绥靖公署赵成翔是这个叶鹏的表兄,所以叶鹏在伪武汉绥靖公署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随后朱若榆又翻开王一峰近几日的日记仔细地看起来,渐渐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王一峰的父亲王金辉也是一个汉奸,是伪黄陂县的副县长,王金辉与叶鹏不但是同乡,而且还是同窗,所以王金辉才能向他托付后辈。
并且朱若榆从那封信中不难看出,叶鹏应该确实答应了王金辉要照拂他这个私生子,否则王金辉也不应该如此言之凿凿。
朱若榆又从王一峰的日记里得知,王金辉急匆匆地把王一峰往叶鹏身边送是因为听说叶鹏可能要赴任南京,而这一旦成为事实的话,王金辉再委托叶鹏在汉口办事就不那么方便了。
至于为何王金辉的母亲病危,而作为孙子的王一峰没去照顾,朱若榆倒能理解,八成是因为王一峰是私生子,没有写入族谱,所以就没有回家的资格。
朱若榆忽然意识到这是一次打入伪武汉绥靖公署的绝好机会!因为无论是王金辉的信里,还是王一峰的日记里都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眼前的王一峰与叶鹏还没有见过,而这恰恰给了他一个可趁之机!
“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朱若榆暗叹一句。
“小兄弟,对不住了!”朱若榆又把土坑里王一峰的尸体拉出来,并将他身上的衣服剥去,仔细地查看王一峰身上的特征。
朱若榆并没有特殊癖好,因为他已决定派人冒充眼前的王一峰,所以才想到要仔细检查王一峰身体的每一处细节,以防日后万一在细微之处露出马脚。
“大腿上有一块圆形的胎记!”
检查一遍后,朱若榆只有这个发现。随后他又将王一峰的衣服穿好,并再次将其放入土坑中。
“小兄弟,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找错人了!你要有怨恨就去找日本鬼子吧,我只是继续利用你一段时间,就当是为你收尸的报酬,从此咱们两不相欠!”朱若榆一边垒砌着土石一边说道。
盏茶功夫后,朱若榆就垒好了一座矮矮的土石堆,虽然看上去有些寒碜,但也算有个坟头的模样了。随后他捡起地上的帆布包,又向着黄陂县的方向走去。
朱若榆并非是走错了方向,他准备先去王一峰姑妈家看看,因为既然打算让人冒充王一峰,肯定要先查个彻底才行。
王一峰所的住址在良民证和通行证都有,而且他那本日记对其姑妈家周围环境都有所描述,朱若榆认为根据这些信息找到王一峰姑妈家不是什么难事。
但其实朱若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他判断王一峰一定还有更多的日记,而这些日记都放在王一峰姑妈家中。
因为朱若榆手中的这一本日记只记载了王一峰最近三个多月的时间,而按照常理推测,习惯一般是在积年累月中养成的,尤其是写日记,更不容易养成和坚持;而一旦养成之后,又不会只有短短几个月,所以朱若榆才敢下这个判断。
朱若榆从那日记本的字里行间能读出,王一峰生前是个内心世界丰富并善于书面表达的孩子,这些情感经历,一定与王一峰和其父亲王金辉的一些往事和人际关系等等,都记在那些日记里,所以这些日记对于一个要冒充他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座宝藏。
朱若榆一边思考着各方面的情况,一边又考虑着冒充王一峰的人选。
“黄陂县人……十七岁……这么年轻……派谁合适呢?站里最年轻的也都二十二岁了……”朱若榆一边走一边琢磨着。
忽然,朱若榆紧锁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来,因为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机灵少年的面容。
……
姑嫂树村是汉口北面的一个小村子,这个村子虽然在城郊,却是汉口往汉阳方向去的要道之一。
对于日本人来说,姑嫂树村是一处战略要地,因为大名鼎鼎的日军W机场就位于村子南面大概两里远的位置。
不过当初日军在建立机场时并未驱赶姑嫂树的村民,原因是姑嫂树拥有数量较多的碾米厂,日本人需要保留这些碾米厂以尽力保证粮食的供应;而这样一来,姑嫂树村就成为一些情报员的绝好藏身之地。
刘进和吴可是一对假扮夫妻,他们是军统武汉站安插在姑嫂树村的情报小组,专门监视W机场的日军飞机,但军统武汉站不知道的是,他俩却是一对真的恋人。
刘吴两人是武昌中学的同学,毕业之后即失去联系。不过自武汉沦陷之后,两人竟不约而同地一路从武汉逃到宜昌,又从宜昌逃到恩施。之后军统武汉区几乎全军覆没,朱若榆在恩施奉命组建新的武汉站,刘进和吴可分别被朱若榆选中,并进了同一个训练班。
能在战火纷飞的年月在他乡相遇,又是同为国难赴汤蹈火,两人的感情迅速从同窗之谊发展为男女之情。
但碍于军统的家规,两人只敢在私下秘密联系。后来军统决定在姑嫂树村安插情报小组,当朱若榆找到刘进时,刘进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而为便于隐藏和掩护,朱若榆又让吴可假扮刘进的妻子,而这正合两人心意。
后来两人顺利在姑嫂树村潜伏下来。刘进对外的身份是一名作家,而由于吴可会一些素描,就自称是一名画家。两人在姑嫂树村租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他们对村民说想在村子里采风,体验农村生活,村民们对此也都未怀疑,因为两人从外表上看,确实是没干过粗活的城里人。
两人租的土坯小院视野开阔,正对日军W机场,所以每当机场有飞机起降时,两人在院子里都可以看的轻轻楚楚;架数,机型,方向等数据,两人一看到之后,为缩短预警时间,就越过军统武汉站直接向军统总部发报。
半年以来,两人对机型的辨认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即使是在夜间,两人凭飞机的轰鸣声和机载灯光的差异也立即能辨认出机型。
但两人也渐渐养成了睡眠很轻的习惯,只要机场有一点风吹草动,即使在深更半夜,两人也会立刻起身到院子里注意机场方向的情况。
而也因为随时存在的致命危险,两人便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每天除了工作之外,两人就是吃饭,休息或者出门采风,当然也少不了写稿子或者画画,毕竟至少在表面上这些才是他们的正式工作。
这一天晚上,两人在吃饭时聊了起来,因为他们给朱若榆的发报还没有收到回复。
“站长还没有回复吗?”刘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因为这样的情况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没有。”吴可夹起一根青菜从容地吃着,脸色也异常平静。
“可是我总觉得不对劲,昨天晚上日军起飞的飞机不到半个小时就全部返回,而且还是三个批次同时返回,这明显不符合常理。”刘进停下了筷子。
吴可轻笑道:“总部不回复了嘛,日本人不可能为了找我们而花费这么大代价,你瞎担心什么呢?”
“可是总部毕竟不够了解这边的情况,我觉得万事都有可能。”
“所以你也发报征询了站长的意见,我们耐心等待站长的回电就是,你快吃饭吧!”吴可挥了挥筷子。
“站长这么久都不回复,我心里更不踏实。”刘进往嘴里扒了半口饭,如同嚼蜡般地吃起来。
“也确实蹊跷。你说站长这两天怎么了?按说无论是什么情况,他最迟都应当在今天早上回复我们,即使他有事回复不了,那么他的助理也应该回复我们,可这都已经是晚上了,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吴可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一丝担忧。
刘进赶紧问道:“你说站长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别乱说!”吴可立刻打断道。
“我也不想乱说,但你说除此之外,站长又有什么理由不回复我们呢?”刘进又放下筷子,他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吴可想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有什么麻烦事耽误了吧。”
“站长曾经说过,如果遇到危险而来不及请示的话,我们可以自行决定撤离,你看……”
吴可立即皱起了眉头:“但是你怎么证明现在有危险?如果我们贸然撤离,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的话,总部说我们是临阵脱逃怎么办?家规是什么样你很清楚。”
“哎!真是没有办法啊!”刘进无奈叹道。
“即使这次真的是日本人要抓我们,我们也早就赚够本了。这才多长时间,我们就预警了这么多敌机。”吴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豪。
“话是这样说,但是如果能避免无谓牺牲,我们又何必搭上性命?”
吴可反问道:“怎么是无谓的牺牲呢?我们在这里多坚守一天,就可能多监视一批敌机,也就意味着前线能少死数十上百的官兵,或者重庆就少了许多无辜死难的百姓,这样的牺牲还不值得吗?”
刘进又道:“但如果这几天敌人为了先抓我们,不起飞了呢?”
“呵呵,那岂不是更好?敌人都不敢飞了,飞机成了摆设,我们的作用还不大吗?”吴可笑了起来。
刘进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总是有理。”但他脸上的不安之色已经消散不少。
“不是我有理,而是事实就是这样……”吴可正说着,忽然机场方向传来飞机的轰鸣声。
两人相视一眼,吴可忙说道:“快!”
之后两人迅速拿起纸笔,向院子里跑去。
“一架”
“两架”
两人有条不紊地在纸上记录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