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湖是武汉最大的湖，位于武昌东面。东湖岸分布着众多的村落和人家，在武汉沦陷之前，人们都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百姓或出湖打渔，或下地耕种，劳作的日子虽然辛苦，却也能混个温饱。

但这平静的生活自从日本人占领之后就被打破了。日本人不但霸占了整个湖面不，不许打渔，还勒令村民在环湖最肥沃的土地上全部改种罂粟，然后对渔民课以重税并以极低的价格收购罂粟种子。

这样一来，原本衣食无忧的村民很快都回到一贫如洗的日子，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在饥饿之下，很多渔民会偷偷下湖捕鱼，只是被日本人抓住的代价极大，要么被罚得倾家荡产，要么直接枪毙扔进湖里。

但只要压迫一天不停止，反抗自然一天不会结束；在压迫和反抗的环境中，仇恨遍布在所有人的心中，这就给敌后抗日力量提供了绝佳的生存土壤。

梨园村是东湖西北岸边的一个小村子，村子里的人家没有聚集在一起，而是稀稀疏疏地散居在湖边。在村南头湖岸边几棵茂密的大柳树下面，有一处独门独户的瓦房小院，院门坐北朝南正对着湖面，但由于湖边一片小树林的遮挡，那处瓦房小院还算隐蔽。

那处小院也是张兴民的一个秘密办公地点，不过却不是他买的，也不是他租来的，而是他一个部下老家的房子，他那个部下在枣宜战场牺牲以后，他就辗转来到梨园村报丧，结果发现他部下的父母已不在人世，几个叔伯也都不知所踪。之后张兴民发现那处瓦房小院还算隐蔽，就把它修葺一番当成自己的一个秘密据点。这也是张兴民在东湖边的五处秘密落脚点之一。

在傍晚时分，艾苹领着一个少年一路拐弯抹角地走进那处小院，两人一前一后，只是离得有点远。

那少年正是前往接受训练的周凯，不过周凯脸色有点不好，原因是他与艾苹接头成功后聊得不愉快，艾苹问他一些问题，他出于保密考虑拒绝回答，艾苹在恼怒之下就打了他一下。

艾苹和周凯走进张兴民的办公室，不过张兴民看到周凯时却露出惊讶之色。

“这么小？”

张兴民看向艾苹，似乎在问她是不是接错人了。

艾苹没好气道：“就是他！我们都被朱若榆耍了，屁大的一个孩子，能干什么事？”

也难怪艾苹憋了一肚子气，不说她大热天里在接头地点等了快一个小时；就说她和张兴民为了训练周凯一个人，单从上一个据点换到这一处据点来，就耗费了很多精力。因为其它的据点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学员，张兴民自然不希望这些学员跟军统的学员混在一起，所以他们只得把周凯单独安排一个地方，即使周凯只有一个人。

而且张兴民的工作本来就很繁重，办公，培训学员，去城中与情报员接头，刺探情报等等都需要很多时间，培训周凯的时间还得从他本来不多的休息时间里挤出来才有。对于这一点，艾苹尤其感到气愤，所以当周凯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地不愿回答她的问题时，她想都没想就赏了周凯一巴掌。

张兴民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从座位上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凯，仿佛对朱若榆怎么看上了一个毛头小伙子很是好奇。

“我听朱站长说你救过他，你是怎么救他的？”

周凯见张兴民的态度还算和蔼，就把刚才与艾苹发生的一些不快忘掉一大半，他小声说道：“就是日本人搜捕他的时候，我帮他找地方躲藏；后来他病了，我又去帮他拿盘尼西林。”

“哦！”张兴民一听就明白周凯说的应该是汉正街爆炸的那次。

接着他又问道：“你帮他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被日本鬼子抓住了怎么办吗？”

“想过。但是我不想看着朱大哥被杀。”

张兴民收起微笑，他又回到座位上，好一会儿才叹道：“若国人都能有你这个觉悟，武汉又何至于陷落？”

周凯则仔细地品味着张兴民这句话的意思。

又过了片刻张兴民才说道：“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教官了；你可以叫我张教官。至于你，以后就叫零号吧，其他的情况暂时都不需要告诉我，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今天你先休息，以后你每次来我这里几天时间，我会抽空训练你，然后你再回汉口待一天两天的时间处理你的事情，明白了吗？”

“明白了。”周凯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后他又指着艾苹问道：“那她叫什么？”

“你可以叫她副教官。”

“哦！”周凯不情愿地吭了一声。

“那你先下去休息吧。副教官，带他去他房间。”张兴民下了逐客令。

“走！”艾苹使劲推搡了周凯一下。

周凯一个踉跄跌出门外，只得跟着艾苹去院子里的一间小屋。

张兴民则在思考着接下来针对周凯的训练计划，本来他答应朱若榆也是打算象征性地敷衍一下，但当他看到周凯稚气未脱的脸庞时，一下子又决定要用心去培养，不为别的，就因为周凯如此小小年纪就有一颗敢于反抗的心，让他看到了中华国的未来和希望，他不愿日后这样的人在潜伏时失手丢命，哪怕是军统的人。

在夜幕降临之后，在德兴酒楼的一个小雅间里，酒楼掌柜李修文正在陪陈文喝酒，房间里再没有第三人，但桌上却摆着十多个菜。

陈文举着酒杯说道：“来，李掌柜！我敬你一个，感谢你今天的款待！”

李修文连忙摆手：“诶！陈组长，你要这么说就太见外了，我这酒楼平时都是你在帮衬照顾，请你喝点小酒不是应该的吗？还说什么敬不敬的。”

“就凭咱们这关系，帮衬不是应该的吗？来，走一个！”陈文将酒杯抖了一下。

“你这……哎……那就多谢陈组长了。”李修文只得端起酒杯。

两人碰完一杯，各自喝尽杯中的酒，又继续倒酒吃菜。

陈文放下筷子，用手扶了一下他那厚厚的眼镜片，看着李修文说道：“李掌柜，你今天请我过来应该不光是为了喝酒吧？”

李修文皮笑了一下：“陈组长为什么这么说呢？”

“凭直觉猜的。知道什么是直觉吗？”

“不知道。”

“直觉就是你看到一个人的第一感觉。他是什么人，他有什么事，他要做什么，这些东西往往就会挂在他的表情和动作里，即使他什么都不说，但你也大概知道和明白。”

“似乎听懂了，陈组长真有学问。”李修文伸出大拇指恭维了一下。

陈文笑道：“哈哈，过奖了，这是我常年在特工系统练就的一点小本领，不足挂齿。”

“这个本领可不小哇，李某的一点心事全让你看出来了。”

“看来李掌柜还真是有事，话既然都说到这了，还是说一说吧。”陈文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李修文也放下了筷子，接着他就说道：“这件事对我李某人来说无关痛痒，但是对于你陈组长来说可就是一件功劳了。”

“哦？什么事？”陈文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我在花楼街第三区有个友善旅店你知道吧？”

“知道。你上次跟我提过，是你表弟在帮你看店。”

李修文的声音忽然小起来：“我表弟说今天早上他看到一个新四军。”

“哦？他是怎么知道的？新四军三个字还能写在脸上啊？”

“跟写在脸上差不多。”李修文露出神秘的微笑。

“快说说，你表弟是怎么发现的？”陈文被彻底勾起了兴趣。

李修文没有继续卖关子，他往前凑了一下才说道：“今天早上一个客人临走前没有退房，他说要把他的房间保留三天，三天后他还要回来住一晚上，我表弟就让他先付房钱。那个人往兜里掏钱时不小心掉出一张粮票，虽然他很快又捡起来，但我表弟还是看清楚了，那是大别山里新四军发的粮票。”

“那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新四军吧？万一是个山里的平头老百姓来汉口办事呢？”

“呵呵！陈组长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不过我表弟是谁，他看了一年多的店，形形色色住店的人见的多了。他说如果是平常不出远门的乡巴佬，在城里过夜一般都不习惯，晚上睡不好不说，还会跟旅店打听这打听那的。但是那个人就不一样，他精神不错，也不打听问题，我表弟一看就知道他晚上睡的不错，而且对汉口也是熟门熟路的，这种人肯定常年在外出行，不会是一般人。”

陈文露出讶色：“哎呀！想不到你表弟还有这等眼力，真是佩服啊！常年在外奔波的人，除了做生意的，剩下的人确实值得怀疑。”

李修文又笑道：“呵呵！可不是嘛。我表弟说那个人也不像商人，看气质倒像是军人。而且商人都会算计，又有几个肯多花三天房钱却只住一晚的？”

陈文又道：“看来这个人还真可能是个新四军，他留下登记信息没有？”

“瞧你说的！不留登记信息我还敢把你请来？”

陈文的小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不过这种人就算留登记信息，也多半是假的，查不出来个子丑寅卯来。而且根据我的猜测，如果他真的是新四军，将房间留这么长时间，不是为了接头，就是在作案之前先找好栖身之处。”

“那还不简单吗？老哥直接派几个人去我那店里盯着，不管他是接头还是藏身，到时候见到直接抓走就是了。”李修文酒意上头，连称呼也跟着变了。

“没有这么简单，你那旅店是在张蓝的地盘，你想想假如我在张蓝的地盘抓住了新四军，张蓝他那张老脸该放哪里搁？”

“哈哈！这不正合老哥你的心意吗？”李修文笑了起来，他知道陈文跟张蓝不对付。

陈文却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想招惹他。你是不知道，就上次对面美林商行这件事，我们组和宪兵队的联合行动栽了。宪兵队怀疑我的组里有卧底，上次还试探了一回，但是没有结果，所以老哥我的日子不好过啊！”

“那老哥这次是不准备管这事吗？”

“不！管是要管的，不想招惹他不代表不想立功。谢谢老弟还惦记着我，来！我再敬你一杯！”陈文又端起酒杯。

“诶！老哥真是太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李修文这次却没有推辞，他也端起酒杯，两人碰了一下。

又一杯酒下肚，陈文接着说道：“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老弟一定要守好秘密，还有你那表弟，不然走漏了风声又是空欢喜一场。”

“你放心！我那表弟绝对不是多嘴之人。”

“好！那等我回去马上就派人过去盯着。”陈文已经在心里想好了人选，不过有几个人他首先就排除了。

“也不急，还有三天呢。来！继续吃菜！”李修文拿起筷子并催促道。

“好！”陈文也拿起了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