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
清晨周凯还在睡梦中时就被张兴民喊醒。周凯起床一看,天还是蒙蒙亮的,但由于张兴民每天的事情很多,他只得见缝插针地安排训练时间。
又因为周凯是单独一人,张兴民就不打算拘泥于小班教学那一套,在他看来,周凯没有任何基础反而是一件好事,就像画家面对一张白纸,雕刻家面对一块美玉一样,更容易创作出一副好的作品;对于张兴民来讲,周凯就即将是他的一个作品。
通常地讲,如果按照军校的培养方法,情报班需要学很多课程,比如基本课程包括步兵操典,典范令,参谋作业,野外演习等;专业课程包括情报学,谍报学,内勤业务,秘密通讯,密码研究,爆破学,毒药学,擒拿术,刑事侦查学等;思想课程包括国父遗教,领袖言行,政站总论,中国近代史等等。但是军校的培养周期都是几个学年,所以才有大把时间来掌握各种知识和技巧。
而周凯的培训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甚至连十天半个月都说不准;而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跟军校一样的课程基本上没有可能;所以张兴民来得及传授给周凯的只能是精华中的精华,否则最后的效果也只能是差强人意。
张兴民经过一夜的思考,就决定结合周凯自身条件和即将完成的任务等情况,只教授周凯最核心的专业课程,如情报学,伪装理论,心理学,秘密通讯,擒拿格斗术和刑事侦查学等课程。只要能初步掌握这些东西,再结合他自身的悟性和长处,日后在敌营中保命应该不是难事。而如果课程再多的话,周凯也理解不了,训练的效果反而不一定好。
就比如思想课程,张兴民就准备直接略过,因为周凯能在日本人眼皮底下敢于支持抗日,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品质,在抗战最困难的时候,还有什么思想能比一颗不屈服的心更珍贵呢?
而且同样因为时间有限,张兴民不打算每次限定于讲解某一门课程,而是注重几门课程的交叉和综合运用,并结合一些实际案例,以期能给周凯最大的启发。
在简单吃点东西后,张兴民就开始授课了,地点在他的办公室。周凯有一个单独的小桌,桌上摆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好了,零号,我们开始讲吧。”张兴民翻开他给其他学员们讲课的备课笔记。
周凯却问道:“张教官,没有书吗?”
“什么书?”
“就是……教材!”
张兴民摇摇头:“没有。我将要教给你的大部分都是我的经验,你在书上也找不到。而且,你觉得你将要执行的任务,会有书教你怎么做吗?”
周凯想了想答道:“嗯……不会。”
“对,所以咱们讲的课不需要什么教科书,你只要认真听我讲就行了。”
“好。”
“读过古书吗?”
“读过一些。”
“那说说你都读过什么?”
“嗯……论语……诗经……西游记,三国演义,还有……水浒传,不过读得都不全。”周凯一边想一边说道。
张兴民摆了下手道:“这些都没什么用。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想当好一个特工,有两本古书是必须要读的:第一本是孙子兵法,第二本是道德经,这两本书你听说过吗?”
“有印象。”周凯想起他读私塾时在先生的家里见过。
“好!那么为什么要读孙子兵法呢?因为当好一个特工需要知国事,知兵事,然后才能知己知彼。不然你什么都不懂,就算别人把情报送到你面前,你都不知道有没有价值,对不对?”
“对……那为什么要读道德经呢?”
张兴民又耐心答道:“道德经的学问博大精深,里面的很多道理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对于情报学来说也是一样。就比如里面的一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什么是自然?对于我们特工来说自然就是不夹杂一切的掩饰、伪装和造作,否则就是不自然、不正常。”
“商人不逐利正常吗?不正常;医生不治人正常吗?不正常;乞丐不讨饭正常吗?也不正常;这样的事还有很多,等你学会思考以后,你就会发现类似不正常的事比比皆是。而你作为特工,就要善于在周围发现这些不正常之事,再深挖不正常的原因;渐渐你就会发现一切违背规律的人和事都是有迹可循的,而这违背规律的背后往往就有你需要的东西。”
周凯听得云里雾里的,他感觉一会儿能听懂,一会儿又听不懂了,不过他却知道张兴民讲的都是很实在的道理。
张兴民一边讲一边翻着备课笔记,周凯则在纸上记下自己认为的要点。
“然后在你发现别人不自然的同时,你就应该明白怎样使自己表现得更自然一些,因为你去做卧底也是打破了某种规律,既然是打破规律就必然就有蛛丝马迹可寻,所以你必须尽力地去消除这些痕迹,直至它们微不可见。”
……
“就是我要去发现别人的不自然之处,然后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些,对吗?”周凯感觉自己能听懂的也只有这些了。
张兴民赞许道:“不错!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嘿嘿!”周凯得意地笑了笑。
“其他的等你经历多了,自然会明白。不过我给说的这两本书,有空一定要读一读,明白吗?”
“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凯忽然想起方岳峰让他问的那个问题。
“什么事,你说?”
“就是我以前已经在汉口待了一年多,在这期间里也认识一些熟人。前几天我告诉他们我将要离开汉口,寻找失散的家人,但其实我是要冒充另外一个人潜入到敌人内部,还要继续待在汉口。冒充别人我倒不害怕,我担心的是万一哪天我走在大街上被以前那些熟人撞见,到时候我就冒充不下去了。这个问题该怎么办呢?”
张兴民又皱起眉头:“这个问题……你没有问过朱站长吗?”
“没有,朱大哥他没有说,可能是他太忙了吧。”
“这个老滑头!这么重要的问题都不提前考虑。”张兴民合上日记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也难怪周凯的问题让他无法坐住,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讲,朱若榆安排的这个潜伏已经犯了兵家大忌。像一般冒充他人的任务,决策者首先就会排除本地的人选,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排除撞破熟人的风险。
但张兴民也明白,朱若榆作为军统老手,在挑选人选之前,必然考虑过这个问题,而考虑的结果仍然是没有放弃,那么至少可以反映出两个情况:第一个是这个计划来得很突兀,或者很急,急到连挑选更合适人选的时间都没有;第二个应该是这个冒充计划很有诱惑力,诱惑到朱若榆不顾如此明显的瑕疵也要把它实施下去。
想到这里时张兴民忽然有些好奇周凯到底假冒的是什么人,不过他立即又把这个好奇心硬生生地按下去了。因为他实在担心自己知道答案后也会忍不住诱惑,忍不住利用周凯为他提供情报,这样朱若榆就会有充足的理由要求他的线人也为军统提供情报,而这种情况是他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而且他昨天给周凯起的代号“零号学员”就是提醒自己,即使培养出来也只能当成零,绝不能有用他的想法。
张兴民正思考着这些问题,忽然艾苹拿着一个文件走进了屋子。
“处座,有新指令。”艾苹将那张文件递给张兴民。
张兴民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就转身对周凯说道:“零号,今天的培训就先到这里,你的问题我一时也没有好的答案,你先下去,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
“好。”周凯随即起身离开办公室。
艾苹则有些意外地问道:“他还有什么问题能把您问住了?”
“他问怎么才能不被以前的熟人撞破新身份。”张兴民随口答了一句又问道:“这是什么新指令?”
“哦。是针对枣宜会战中日军占领宜昌后又主动撤出的原因,部分长官又怀疑是日军兵力不足才主动放弃的,所以司令部让我们注意加强搜集日军第三,第十三,第三十九师团的兵力和物资调动迹象,如果能找到确切证据日军已经兵力空虚,那对我国抗战来说,又是一个全新的局面。”
张兴民精神一震:“咦!日军兵力空虚,这倒是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其实枣宜会战日军的很多行为都让人无法理解。比如日军占领宜昌后,将缴获国军的十数门大炮,十万发子弹以及大批粮食和战略物资统统投入长江,并将宜昌的道路,电线杆,工厂等基础设施等全部彻底破坏。而在做完这一切举动之后,日军竟然大摇大摆地从宜昌撤军了。
要知道当时日军拿下宜昌也是花了伤亡数万的代价,而且日军在装备和后勤补给上也是十分困难,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能放弃宜昌这座战略要地,并舍弃和破坏大批物资,这在许多人看来确实是难以理解的迷之行为。
而且日军在撤出后不久又马上再次攻占宜昌,然后才驻兵盘踞下来,这一连串的操作让许多军事分析家都感觉摸不着头脑。
艾苹答道:“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想而已。自抗战爆发以来,日军兵锋所指,无不破城拿地,我军一败再败,鲜有能拿出台面的战绩,在这个时候,谁又敢想象日军已是强弩之末呢?”
张兴民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这件事情很重要,第十一军目前是国内日军最强大的机动部队,我们早就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但之前基本上都是从战术层面来考虑和分析他们的局部调动。从今天以后,就要增加战略分析了。如果能找到一些证据佐证部分长官们的这个判断,就会更加坚定领袖的抵抗意志,增强全国军队的战斗决心,遏制部分人的投降倾向,这些才是当前我中华国所急需的。”
“嗯。”艾苹也心有所感,尤其是她听到上面某些位高权重的人有投降论调时,总忍不住悲从心来。
“处座,第三批学员应该已经就位,我们该出发了。”艾苹又说道。
“好。我收拾一下,马上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