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Chapter 22(1 / 1)张尘B2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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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歌隐约记得是在六年前在网上,张弦叫她抬头看星空的时候开始的吧。

从那时起,她逐渐把所有人性的优点都罗列成条然后逐一拿来去跟他比对,善良、温柔、智慧、无畏,沈天歌觉得每一样能够叫出名字的优点放在他身上都如此合适。

再这样渐渐的,她迷醉于“断弦音矣”这个人物当中,开始把他当作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喂,萧洋,我跟你讲。”她还记得终于有一天,自己抱着手机看着他给自己的留言,晃着椅子跟坐在旁边追剧的挚友讲,“我有一个很喜欢的男生。”

是啊,她很喜欢那个男生,总是能够在她伤心的时候给予安慰,在她无聊的时候给予话题,在她开心的时候听她疯扯,在她生气的时候听她埋怨。

多么美好的人,仿佛只在小说里见过那样,她也认识那样的一个人。

然后就像是小说里那些女主角一样,没有任何和他匹配的优势的自己,幻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他身边的那个人。

所以如今终于,沈天歌觉得是自己平日里的祈祷被上天听到,如今终于她也得到了一个机会。

“你可能误以为,我是那种值得你去喜欢的人了。”

张弦说这句话的时候,正轻轻地握着自己的手,沈天歌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那只手的颤抖程度。“……什么意思。”她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知道你喜欢哪种人,当然了不止是你,我知道你和你周围的人都喜欢哪一种人。有的人喜欢比自己要强大的人,有的人却又喜欢着不如自己的人,有人期待自己的朋友都和自己同样弱小,但又有人期待朋友都能够成为自己的依靠。人有欲望,一旦欲望扩张,那么旁人很轻易就能看见。沈天歌,我和你在网上聊天很多年了,有一些很久之前的细节你可能早就忽略不计。

“曾经的我恃强凌弱,认为所有人的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自己弱小又不肯努力,把那种人对人生的感慨视为无病呻吟,坚信那样的人只是社会底层的渣滓,对他们不屑一顾、嗤之以鼻。那时的我自私、自负、自以为是,当我说话的时候不允许有人插嘴,当众人发表言论时一定要有人向我请示。”

这冗长的发言听得沈天歌思绪混杂,这么长的一段话难道是他现在脱口而出的吗?等一下,这样一想,她突然记起张弦曾经的确是会在短时间内给自己发很长的消息。

原来那些真的是即兴的发言吗,沈天歌竟然觉得这一点还挺厉害,并在听过他那段自我诋毁的告白后,没有一丝厌恶与反感。

似乎,即便他真的是那样的人,自己也会谅解并拥护他一般。

“我曾经,是那样的人。”张弦的语气终于慢慢放轻,好像说着这番话的同时,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一样,“我相信,人的本性不会改变,所以如今,我也是那样的人。但你却不记得那些了,你不记得,只是慢慢地选择只看到那些你喜欢的闪光点,对于那些特征你总会过度称赞,逐渐的我就从你的语气中明白你究竟是喜欢哪样的人。”

“你所喜欢的人,善良、温柔、智慧、无畏,是很多人的理想形态。”张弦自嘲式的笑了笑,“你所认为的,拥有这些优点的阿弦,不过就是网上的那个断弦音矣罢了。”

沈天歌开始明白他这段发言的目的,并顺着这个发言的走向,而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我之前觉得无妨,毕竟我也擅长……迎合一个人的喜好对我而言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你开心,还愿意收留我,那么就让我这么消费你的善意到最后一刻,那样也无所谓。”

难道说,一直以来他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只是为了得到一个住所和一口饭吃而故意装样子吗?

“但实际上,没过几天我开始自我反思,我对你们的善良可能只是装装样子,但你们对我的好意却都充满真诚的。”

沈天歌抬起头,发现张弦眼里竟含着泪水:“阿……张弦?”

“我似乎,总是再犯同样的错呢。”张弦语气并没有颤抖,甚至像是带着笑意的,“认为别人对我的善意都是出于妄图剥夺的欲望,值得相信的人和不能去信的人混迹在我周围的人群里,我开始……无力去区分。所以索性,谁都不再信了。不再相信任何人,让自己成为世界上唯一一座富饶的孤岛。”

从这一刻开始,沈天歌发现自己已经听不懂张弦在说什么了,她觉得这是他第一次透露出关于他的那些过往,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就已经沉重得让他不断地深呼吸了。

“人总是没办法避免犯错,即便只是同样的错。”张弦突然摆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吸了吸鼻子,视线终于从天花板转向她,“沈哥,我兴许真的很喜欢你。”

沈天歌愣住了。

“但我太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恐怕我不是你的理想型,甚至是和你心中的阿弦完全相反的人。假如有一天我不再想继续扮演你想象里的断弦音矣的样子,你会不会就这么在你都没法察觉到的短暂时间里,一点一点的,慢慢放弃了我呢。”沈天歌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反倒是张弦表现出更伤心的样子。

“你可能会觉得这很矫情吧,但我实在是怕了,”张弦捏了捏她的手,“怕我把全部都奉献出去、因为没有得到任何反馈而再次变得一无所有了。”

“不会的。”沈天歌不觉得自己很好地理解了张弦刚刚的那些话,但她十分感谢自己的大脑能够在关键时候上线了,她不知道他在怕什么,那应该是一种无形的东西,简单来说可能就是付出却得不到回报吧。

那是大多数人都会担心的事情吧,就包括沈天歌自己在内。

“不会的,”沈天歌反过来握住张弦的手,甚至双手紧紧抱住,充满力度的,肯定的,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不会的,你放心。”

“我虽然不敢说明白你的心情,但想要成为对方心里所想的样子,这就算是我也会去做的啊。想要被对方喜欢所以费劲心机,这不是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做的事情吗,虽然可能,可能我说的、就跟你,跟你刚表达的不太是一回事啦,但……我就是想说,你看,像是小孩子努力学习,就是为了受到表扬对不对,就连小孩子都会这么做啊。”沈天歌觉得自己这结结巴巴的言论还能被对方认真听下去,实在是心存感激。

“沈……”

“所以你放心!也许你是伪装的,但没关系啊,我也是啊!我虽然伪装得不太像,但我也想过要怎么配合你的那些玩笑啊!所以我们打平了,这局算我们打平!”沈天歌觉得自己从脖子开始一直到头顶都是膨胀的,仿佛用针扎一下就会爆气的那种。“我之前不是说,你任何时候想要对我敞开了抱怨都没有问题,任何时候都没有问题,我会好好听着,我会用尽我的脑细胞认真听着,尽我所能地跟你一起吐槽你的那些糟心的事情!”

“……”

“交给我吧,你的刚说的那些糟糕的性格,放心大胆地交给我吧!”因为沈天歌相信着啊。

相信着那些善良、温柔、智慧、无畏即便是装出来的,也依然是属于张弦的一部分啊。

那么再有什么傲慢、嫉妒、暴怒、贪婪那又怎么样呢。

她想要一并接受啊!

“所以你要相信我啊,张弦,我喜欢你,喜欢的是现在我眼前的你这个人!”沈天歌说得太用力,以至于嗓子都有点走音了。

这走了音的告白就这么逗笑了张弦。

“别笑哦!我超认真的可以吗!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哦,嗯,”张弦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歪过头,“那么,咳嗯,沈天歌。”

“哦、哦,喊我干什么。”沈天歌紧张得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你愿意,你愿意认识我么?”

她看着他一脸笑意的样子,觉得这可能就是他目前为止对她所说的最贴近于告白的一句话了。

“迫不及待可以吗!”

“哈哈哈,迫不及待这个回答还真是硬核……”

“首先你能不能讲一下你是怎么认识的任振华啊!”

“啊……这个我们可以当作番外来讲吗。”

沈天歌在后来的人生当中,仿佛趟着水在一条浅缓的河流中慢慢前行,那穿过自己双腿之间的河水冲刷掉了长久留在她身上的死皮。她偶尔停下步子,站定回过头的时候,来路已经扎进迷雾种看不清。她相信在她身后的那片迷雾当中,一定存在着她仍然想要抓住却被河流冲刷掉了的污垢。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在话题进行到哪一步的时候她离开了病房,甚至记不清刚刚具体和张弦说了些什么。沈天歌觉得自己一定是用尽了力气,无论是脑还是心,在她踏出病房的那一刻都疲惫得不行。

终于,她对于张弦的告白也沦陷到不值得雀跃的地步了。仿佛上一段让她兴致勃勃的恋情就伴随着张弦的一句“你愿意认识我吗”而结束了,尽管沈天歌明明认为曾经的阿弦就存在于张弦的体内。

尽管她拼命说服自己,这是一段新的爱恋的开始,明明都已经那么努力去说服自己了。

可内心深处的那种失落感是什么呢?

“天哥?”无知无觉中到了她值班的护士站,正巧回来配药的孟筱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了一种预感。

沈天歌大概丧失掉了什么。

“天哥,出什么事了吗,你家阿弦和你讲什么?”

你家阿弦……

沈天歌捂住嘴,深深地喘了口气,才发现胸口那么疼。

我是你的狗,你是我的主人啊。

像是这样可爱的玩笑,他一句没再提过了,明明这个梗曾经每天都会被他重复来着,那好像就是他们之间的一种仪式感,他挑头,她应和,两个人维持着完美的平衡。

如今挑头的人不在,沈天歌还在探头巴望着呢。

等不来了,她把头搭在孟筱的肩膀上,“小筱,我失恋了。”

孟筱抬手拍了拍沈天歌的肩膀,“他放弃了我们天哥是天大的损失,他将来会知道的!”

她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听出来,孟筱的这句话的语气并没有很沉重,如果有第三个人听到的话,那个人说不定还会听出孟筱语气中那一丝轻松愉悦。

那是孟筱后来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的一点,在沈天歌达到心情的最低谷时,她却心存欢喜着。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欢喜,不过就是卑鄙的想法罢了,张弦拒绝了沈天歌,那么张弦还有可能会接受别人。

但张弦会接受别人吗?

任振华再次回病房的时候看到张弦没有睡觉,只是盯着窗户的位置愣神,“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我啊,很喜欢刚刚那个小护士。”张弦没有看他一眼。

“这特么随便谁都听得出来。”任振华不耐烦地念叨了一句。毕竟从张弦整日聊起平时的琐事时,“沈哥”这个称呼出现频率最高了吧,在夸赞起沈天歌的时候,张弦从来不吝啬用词,甚至就连去工地搬砖这种他从内心就拒绝的麻烦事,也因为那是沈天歌的哥哥邀请而不愿意拒绝。

但任振华不傻,他见到沈天歌刚刚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察觉到了。

“从还没有见到她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和她聊天时会给我一种、啧,怎么形容呢,就是一种谜样的成就感。不需要多复杂的算法,也不需要多牛逼的技术,只是对我来说像是常识一样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会真诚地对我说:啊你真的好厉害。”

“那合着你就是喜欢人脑子不好吗。”

“你知道希格斯机制其能够利用自发对称性破缺来赋予基本粒子质量,同时又不会抵触到规范场论吗?”张弦突然甩出来一句让任振华感觉像是在听外语一样的莫名其妙的言论。

“什么?”

“你知道弦理论认为宇宙一切都是由同样的弦构成,弦的不同频率震动而形成不同的粒子吗。”

“你又不说人话了。”

“你看,当你听不懂这些的时候会拒绝认知,拒绝思考,拒绝接受。但她不会,她会满脸崇拜地看着我,然后说啊,好厉害。”

任振华冷笑了一声,“那你简单地说就是在她面前装逼更有满足感不是吗。”

“是啊,就是这样,就是你说的这种感觉。”张弦打了个下响指,“你是黑道大佬,可能平时不是装逼的行为都会被捧起来称赞,但当你舍掉了这个身份,成为这个街道上的一个陌生人的话,你那些渴望得到称赞的言论,还会有人来吹捧吗?”

“你所以是那种喜欢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的人吗。”

“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话,到底要多优秀才能受人称赞啊。”

“妈的,听你说这句话我怎么就莫名的来气。你管你这样的人叫普通人,那楼下那些人都叫什么呢,不是人吗?”

张弦愣了一下,这才扭头看向任振华,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呵,被我说中了?”

“我这个人是不是就特别欠打,我觉得这下打得还不够重,我应该被打死才能让所有人解恨。”

“喂喂,你何必这么当真,你这样的想法我倒是挺喜欢,那叫什么来着,唯我独尊?”

“我头好疼。”

“我从刚才就觉得我们都不是在一个频道上,你闭上嘴赶紧睡吧。”

“我头好疼,振华,我啊,来这里的时候带着期待来着,我几年前看到过沈哥的照片,当时她用手就这么挡住了嘴,看起来还是个挺好看的妹子。”

任振华觉得当时的张弦,大脑已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怎么让你闭上嘴就这么难呢妈的。”

“但我来这边看到她完整的样子之后……”

“别说了,行了行了。”

“振华,你再给我一拳头吧,我真特么是个渣滓。”

任振华还真是想给他一拳让他就这么昏过去,强制他继续休息,但握拳挥到他面前又收住了力气,然后轻轻地拍在他脸颊上:“这下行了吧,你个渣滓,快睡觉了。”

“你还真动手。”

“别蹬鼻子上脸我警告你。”任振华捏起他的脸,明明自己还觉得已经完全收住力道了来着。

“大佬我真是怕了你了。”

“呵,你要是真怕倒也还行。”

“振华……”

“又什么事。”

“冷……”

“啧,破事这么多。”任振华认栽一样地叹了口气,把堆在张弦脚下的被子又拽了上来。

张弦顺势钻进被子里,然后就没了动静。

任振华松了口气似的坐回旁边的椅子上,侧着头看张弦蜷缩着的样子,心里感觉莫名其妙的。

这世上有哪个渣滓会这么透彻的剖析自己的本性呢。

况且人喜欢好看的东西,这是通性吧。

手机放在静音档,任振华闲来无事掏出手机看了看消息,发现小曹已经给他打了不少电话了。说起来好像是刚刚出去坐了会儿的时候顺便把小曹他们都赶走了吧,几个小弟还不放心,说没准这会儿功夫陈胖他们会带人来反击。

但任振华觉得不太可能,他所认识的那个陈帅,虽然看着人是混了点儿,不过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并且,不管怎么说,陈帅忌惮着任见荣。

兴许外人看来,任振华和他那个大哥的关系还算是好的吧。

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任振华不愿意多想。

“喂。”

“华哥,我小曹。”

再次有电话顶进来的时候,任振华接通了,之后起身走向门外,“有事?”

“我带着几个兄弟在医院楼下,刚果然有陈胖手下的人找到这边儿来了。”

“是吗,现在他们人呢。”

“不过不是来打架的,我以为他们是要来打架,但看意思就是来传个话,说华哥的面子是要给,但刘四儿也是他心腹,这事儿这么轻易就算了的话他在他那群小弟面前不好做人。呵,就他那样的还做什么人。”

“不用说废话,他们还说了什么?”

“嗯我错了华哥……他们还说,希望华哥给他们一个说法。”

“呵,给说法?是他管不住手下的人,动了我的人在先,这又是什么说法我是不是也要讨教讨教。”

“……是啊,啊不过,他们的意思好像是想知道张弦是什么来头。说是之前他们小辈都不会看人,没看出来张弦是华哥手下的。”

“我叫你成天跟着张弦,他们难道连你都不认识?”任振华踱步到电梯间,靠着墙侧过头望向窗外,今天夕阳也是烧红了整片天啊。

对面沉默了很久,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任振华都以为自己根本没在打电话,“小曹,你特么不会真的每天就闷头帮张弦搬砖吧?”

这对于小曹来说正如直击灵魂的一问。“也、不完全……”

“你要想去做包工头我也能成全你,但那片工地还是算了,要干就在我罩着的地方。”这么一想,张弦去干活儿的工地也偏偏属于陈帅那边,这要是真的被一些陈帅手底下的人看到自己身边的小曹成天在那边晃悠,没准对方会认为是自己对那片地有什么打算。

说起来那个工地要建的楼,是政府的办公楼吧。

“华哥,张弦也就算了,怎么最近您也喜欢开我玩笑了呢。”

任振华喜欢听小曹这种委屈的语气,以前没觉得,最近这小孩儿被张弦调教得越来越有意思。但到底是怎么个有意思,要他说他也说不上来,任振华将视线从夕阳那边收了回来,轻声笑了笑,“叫叶师傅在停车场等我,顺便留两个人,其他人你带他们去喝酒吃个饭,今天就散了吧。”

“喝酒吃饭,华哥不来吗?”

“我去的话他们都不敢敞开了吃喝的,就算了。”任振华无意间叹了口气,插着口袋低下头,认真看着被夕阳拉长的自己的影子。

“华哥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呵呵,怎么,这么想让我去。”

“华哥能别再拿我开涮了吗。”

“好了好了,不讲了,挂了吧,陈胖那边的事回头再解决,不是大事。”

“华哥等一下……”

“还有事?”

“……今天,是周五。”

任振华抬手看了看腕表,突然想起还有这么回事,自己的生活进程恐怕是被张弦折腾得乱七八糟。“是来着,你去办公室等我。”

“嗯。”

“诶。”

“啊,嗯?”

任振华扶了扶额头,往往都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小曹说话的语气会变得异常乖戾,“晚上别去喝太多。”

“放心,我不去,华哥不去我就不去。”

任振华挂断了电话,长久地盯着手机屏幕。

屏保是张弦帮他换的,他本来非常反感别人动他的东西,尤其是手机和电脑。但如果是张弦的话似乎就无所谓,他如今已经丝毫不介意张弦这样大摇大摆地闯进他的生活里了。

屏幕上是张弦随手拍的工地上的场景,好像远处有两个正在抗着钢筋的工人扶起帽子昂头朝上,天空大概是刚有飞机划过,留下长长的一道云。

飛行機雲。

张弦指着照片上的那道云,说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发音,然后笑着说:“中文里也是叫飞机云吗,我以前没学日语的时候,一直叫它飞机尾迹来着。”

“拍这个干什么。”他当时托着腮,虽然没觉得这照片哪里不好看,但也绝对没到要设做手机屏保的好看地步。

“这个构图,”张弦歪着头,认真地看着自己,“你不觉得很有艺术感吗。”

他如今也没看出来那所谓的艺术感,任振华捏着手机,反复摩挲着屏幕边缘。无非是远处两个人抬头看飞机划过而已,这谈得上艺术吗。

但说不定张弦口中的艺术感,并不是照片所呈现出来的客观现象,而且镶嵌其中的深层内涵。

比如说——

当他们听到声音抬起头的时候,飞机已经划远,只留下一道云来证实曾有一架飞机划过。

任振华莫名想起小时候的某一天,他听说父亲会那天会回来,所以破天荒的一整天都在好好听课,拿着满分的小测的单子,放学后飞奔回家。玄关没有父亲的鞋,他恍惚着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盒模型枪。那是他缠着父亲想要买的模型,连型号都一样。

他知道那天父亲回来过,但是他没能遇上,也没以为那就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机会了。

然而这一切张弦并不知道,所以张弦口中的艺术感并不是任振华所想的那样,不过那无所谓,至少当任振华看到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些了。

等他回到病房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暗下去了,他没有开大灯,借着窗户那边的微光看张弦熟睡的样子。

这样没有防备的睡着的状态,也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搞懂目前的危机状况。

任振华轻声咋舌,无奈地叹着气,难不成这人是觉得自己一定会护着他吗。

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一定要护着他的理由,任振华想,兴许自己抽手不管,以张弦的性格来说,一定还会找到下一个可以依存的人。

晚上他决定离开的时候走到停车场,老远就看到那两个留下来等他的小弟笔直地站在车的两端等着他,司机叶师傅倒是没那么多规矩,打开车窗弹了弹烟灰:“这么晚啊,我都等饿了。”

任振华从来不会跟这位叶师傅太较真地聊天,点了点头代替打招呼之后朝旁边两个小弟招呼着:“你们留下,到顶层守着,除了医生护士之外不准任何人靠近。”

“明白了,华哥放心。”说着,其中一个小弟给任振华打开了后车门。

“好,”任振华坐上车,看了看时间,“回办公室。”

“好嘞,”叶师傅说着启动了车,路上随口问了句,“听说那个叫张弦的,跟你们混得越来越熟?”

任振华挑了挑眉,“难得见你对别人感兴趣。”这个姓叶的司机曾经是自己的大哥——任见荣手下的人,当初是不是干司机的任振华也没具体了解过,只是印象里在自己高中的时候见到过这人,当时这人还经常跟在任见荣左右。

叶师傅吐了口烟,白雾将散的时候才回话:“我也难得见你对别人这么上心,这不像你啊,二少爷。”

“别特么再这么叫我,”任振华踹了一脚驾驶座,愤怒地向后一仰,攥着拳头恶狠狠地看着窗外,“你最好再也别让我听到。”

“不叫不叫,你这还真是你们任家祖传的脾气。”

两个人没再有过交谈,任振华就一路看着街灯,昏昏欲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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