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刚刚落下沉沉的帷幕
正经人家此时已经收栏休息,四处的寂静里透着蝉鸣和家畜的低鸣;只有明华河处沿街灯火通明,璀璨辉煌,路上到处响彻着男声女声的调笑与怒骂,这幅光景像是在凡间另辟了处醉生梦死的极境。
舒玉被暴力推下马车时,看见的,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还来不及去领略其中的意味,感受身上的痛楚,身后满身肥肉的大汉就将她拎了起来,天旋地转间,她再次落地,已经身处一陌生园子中。
眼前是黑簇簇的杂草,膝盖下是生硬的地砖,舒玉费力想看清周围的景象,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就探到了她的下巴处,钳制住她整张小脸,一张满是脂粉的脸映入舒玉眼帘。
那女人眉眼处已经有了皱纹,眼中透着一股世俗的算计感,但仍然能看得出她年轻时应该姿色非凡。
舒玉和那浓妆女人在空中对视了数秒,舒玉忍不住眼神凌厉的瞪着对方,想是想把数日以来的委屈都倾泻在眼前这个陌生人身上。
那女人的神色顿时由面无表情变得感兴趣起来,她突然嘴角若有若无的勾了一下道:“这次的到不错,我喜欢这个眼神。”
语罢,她利落的松了手,让身边的下人给那肥肉大汉银两,随后吩咐道:“让君成过来,以后由她就看着这小丫头。”
舒玉口中塞有棉布,说话也说不出,喊也喊不出,一路舟车劳顿,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现下又不知道到了哪里,但依稀晓得自己是从一个人又到了另一个人手里,想到这里,心里有些苦楚。
入眼处那浓妆女人却不再看舒玉表情的变化,裙摆一甩,消失在视线里。
这时舒玉耳边开始响起了女孩们呜呜的呻吟声,那是其他和她一起被绑到这里的姑娘。
舒玉在地上跌伏了半刻钟,一个更漂亮的女子在视线尽头走来,那女子身着青衫,衫外轻纱磷光浮动;云鬓松散处一枚长长的白脂玉簪斜横而入,尾端是长长落肩的流苏,这名女子眼梢透着一股疏离,一身的素色打扮,气质清冷至极。
“妈妈让我领的那丫头呢?”青衣女子开口,声音如雪山冰玉,问的是在旁边候命的小厮。
“这儿呢,君成姑娘,”那粗布小厮立刻巴结的指着舒玉道。
君成低头打量脚尖前的舒玉,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道:“把她松了,其他的也一并松了吧。”
小厮听闻立刻麻溜的将舒玉身上绳子解了,口中的布也摘了,舒玉刚得片刻自由,连忙大口呼吸空气,只是入口的空气里是各种香气。
旁边和她一起来的丫头也被摘了口中的布,顿时周围的呻吟立刻变成此起彼伏的哭泣,听的舒玉心烦的闭眼。
君成款款走来,蹲在了舒玉面前,轻声问她:“你怎么不哭?”
“哭有什么用,”舒玉撇头不想多言道:“人为刀蛆,我为鱼肉。”
君成听了,神色仍然淡淡的,她缓缓道:“如此甚好,希望以后你也如今天一般明白事理。”
舒玉被卖到挽月阁此处三天后,她才明天那天君成话中的含义。那晚和舒玉一起被卖到阁里的还有三个女孩子,第三天的时候,就有一个女孩子因为要逃跑,被活活打死了。
当时正是日头毒辣的中午,舒玉正在房里帮君成整理满桌的头面和玉镯,后园就传来的一声声的惨叫,叫声有一些凄厉,听的瘆人,哪怕是正午热气沸腾之时,舒玉的胳膊也忍不住起鸡皮疙瘩,舒玉右手抚上左手的胳膊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被影响。
窗边看书的君成就突然抬头对她道:“想去看看吗?”
舒玉看着君成,一言不发,不知她所言具体何事。
君成将手上的书轻轻的放在一旁道:“走吧,你陪我去。”
等两个人到了声音发源处,舒玉才发现目的地就是她那天被君成领走的地方,那天是傍晚,到处黑漆漆的,认不出地方全貌,现在阳光充足,舒玉才发现这后园的草木萧条,和挽月阁别处的精致巧奢相差甚远,此外,这儿的地砖脏的令人皱眉,舒玉盯了一会,一时间分辨不出来地砖上脏的东西都是什么。
君成注意到舒玉的目光,她声如细雨解释道:“那地上的,都是血……”
此刻不远处地上正有个女孩身子蜷成一团,四处躲闪着密集的棍棒,动作像是一条入锅的鱼,混着惨叫翻腾,渐渐的,女孩身上透过外衣开始渗出殷红,舒玉瞬间深刻领悟了刚才君成的话,她后背生寒,忍不住后退一步。
除了君成和舒玉,前来观看这场“好戏”的还有别的女子。有的倚在远处的红楼上看着,通身绸缎,鬓间金钗飞入,那是挽月阁里有头有脸的角;有的站在不远处看,拿着美人扇扇风神色如常,那是在阁里待久了的姑娘;有的衣服寒酸面若寒蝉,那是挽月楼阁里最末等的下人。
这些人或漠视或心疼或不忍,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拦着。舒玉并非愚蠢的良善之人,这么多人都沉默旁观,她就更没有理由上去逞英雄。
舒玉面色苍白用眼角扫着四周形形色色的人,在这一瞬间,她觉得挽月阁的某一面前在突然在她面前呈现。
最后那不知名字的女孩子就直接被活活的打死,身上的血迹缓缓落在地上,叫声也像是燃尽的蜡烛,渐渐熄灭。
无声似乎是一种落幕的信号,周围的人两两三三的开始散了,耳边或是叹息或是悲伤或是讥笑。
君成侧身回眸看舒玉道:“走了。”
谁知舒玉实在忍不住,脸色大变,扶着回廊的柱子低头干呕。
君成也不催她,就侧身维持着姿势等着,静静的看着不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舒玉终于吐完了,自己伸手顺着胸,细细感受着嘴里黄胆般的苦味,想将刚才的种种忘记。
“没事的话,就走了。”君成再次开口,这番话听起来像是没有感情。
好在舒玉也不矫情,点了点头,擦了嘴,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就跟着君成回了楼。
再入屋子后,君成重新拿起之前看的书,舒玉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埋头继续整理房间。
君成翻了两页《花间词集》后突然开口道:“舒玉,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看吗?”
舒玉停住手上的动作,缓缓应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