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成抬起头，和舒玉视线再次相对。

君成表情一如初见时冷淡，她似乎像是说一条真相道：“你知道我的用意就好，在这里生活就像‘呼吸’一样，呼是为了出一口气，吸是为了争一口气——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

诚如君成所说，活着就像呼吸一样，只是在挽月阁呼吸太难了，像是四处有玻璃，你呼吸出的气，不能脏了玻璃。

此后舒玉安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呆了大约半个月，才约莫了解了自己的处境。

简单说，她被卖进妓院了，这个妓院叫挽月阁。那些不入流的妓院，一般只能叫“楼”或“班”，一流的妓院才能叫“阁”。

吴越红楼八十四，只愿明华挽明月，这一句诗就能表明挽月阁的地位。吴越指的是江南，而这些“红楼”都在明华河沿岸而立，那“挽明月”自然意指挽月阁。

挽月阁地位超然，内里建筑繁奢巧夺天工，外结煊赫八面玲珑，所以连活活打死一个人都无人过问。

只是再风头无两，终究是娼窝。

16岁而入娼窝，舒玉不难想象等着她的是什么。

刚刚被卖到这里的女孩子，漂亮些的的就会给阁里有头有脸的姑娘领着，手把手的言传身教，势必要养的站姿婉约，身动如柳，笑能勾人，泣能抓心，回头登堂还能奏一首《高山流水》；不漂亮的呢，大多就会泯然在挽月楼里，到了岁数就随便开始卖，再次点的，就只能做下等的丫鬟。

舒玉长着一张看一眼就会惊叹的脸，所以她来的第一天就被分给君成。像舒玉这样上面有姑娘领着的，便每天不必做任何的粗活，相反，她的吃穿用度和富贵人家比也不遑多让，若非要说差距，那差的就是身份。

君成的脸，琴艺，气质，在这楼里算是数一数二，纵使如此，舒玉见她每天夜晚依然去“小广寒”陪客，没有身份，就没有自主的决定。

整个挽月楼分四处地方，普通的姑娘会在前园的百花坊恃客，那里呆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嫖客；而侧园的小广寒，能去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君成的身份便会去那边，剩下的两处地方，一处叫“茶寓”，白天开放，供名人雅士品茶；另一处叫“凝香楼”，供所有的姑娘们居住。

一开始舒玉不是没想过逃跑，她心思多，并不会像之前被打死的那个姑娘一样傻傻的半夜说溜走就溜走，尤其是君成特意领她去看那场“晌午”的酷刑，舒玉就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舒玉知道，君成是在无形的警告她，那名被打死的女孩子明明是前天晚上就被抓住，却偏偏第二日中午拎出来棒打，舒玉只要稍加思考，就知道其中的含义。

哪里都有规矩，这儿的规矩就是老实带着。

君成这个人话不多，性子喜静，她不爱和你解释什么，她只会用行动让舒玉自己领会一下东西，至于舒玉能否领悟，那就全看她悟性，若舒玉是个榆木脑袋，君成也不会再多提醒半分。整个阁里的姑娘，像君成这样身份的，也得防着明枪暗箭，心思剔透如君成，犯不着为了刚到自己手下的小姑娘多惹事端。

庆幸的是，舒玉有悟性，她很满意，至于舒玉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到她这里，君成不管，只要不给她惹事，她会好好的尽自己的职责——言传身教。

经历的君成“隐性”提点一些事，再加半个月以来仔细的去观察这个地方，舒玉清楚明白，她现在能仰仗的，只有君成。

入夜，日暮十分，凝香楼外开始了熟悉的喧嚣。

房中铜镜前，君成独影而坐，开始为自己描眉上妆，这项内容君成早已做了千百遍，举手间尽是熟稔。

舒玉在旁边陪立，已经见怪不怪，她知道一会君成化完妆，就要去小广寒陪客。

“你来帮我将这枚钗子别在后面。”君成从铜镜中看舒玉道。

舒玉并不抗拒，从君成手中接过钗子，稳妥的将钗子别住。

此刻君成一身白青两色轻纱襦裙，头上银钗步摇环绕，手腕脖间一套玉石首饰，再加上那君成亲手绘画的妆容，整个人飘飘欲仙，好在舒玉对君成每晚打扮后的惊人的姿色习以为常，并未惊叹。

“我一会会去‘小广寒’，你还是照往常一样，在这里呆着便是。”君成悠悠开口。

这半个月来，舒玉白天听君成讲规矩和训练行走坐卧，而入夜后君成就会离去，她便在房间里呆着。舒玉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短时间没有危险，所以也乐得求个清净，她到不会蠢到像别的刚来瘦马央求姑娘把自己放了。

至于君成，舒玉也只能静静观察她，不敢直接交心。

舒玉正欲开口应下，房间门“吱哑”一声打开，来的的人是翡翠，是君成的贴身丫鬟。

君成也不回首看翡翠，像是询问今天吃什么般风轻云淡问道：“今天来的是谁？。”

“今天来的是奉大人。”翡翠眉眼弯弯笑着回答：“特意点你说想听你弹琴。”

君成听闻将刚拿在手上的玉石戒指不轻不重的往桌面上一扣，她抬眸道：“是那个正四品盐运史？”

“是的。”翡翠立刻答道：“因着来头比较大，所以妈妈还特意让你早点去。”

舒玉先前听那“奉大人”三字，只是面色如常，可听到“盐运史”三个字，忍不住猛然抬头，一反常态咄咄逼人道：“那个盐运史是不是叫奉国忠？”

翡翠平时和舒玉相处只觉得她平易近人，比旁的新来的小姑娘要死要活的强的多，却从来没看见过舒玉脸色像现在这般如深水寒潭冰冷，翡翠怔住，好一会才回答道：“是那位奉大人。”

舒玉听到肯定，瞬间双手握拳，指甲深深扣在手心里，若舒玉现在摊手，定是能看到丝血已出。

君成将身侧舒玉一反常态的举动尽收眼底，并未做声。

“我能不能今晚跟你去小广寒？”舒玉突然出声道。

“你跟着我去做什么。”君成将玉石戒指缓缓套入右手食指道。

“只是想去看看。”舒玉当然不能把真正的想法合盘脱出。

“呆在这里罢，你现在没有身份去小广寒，出了事，我担不住的。”君成话落，不再与舒玉交谈，从旁的桌子上拿起圆形美人扇，受着翡翠的搀扶就出了房间，将舒玉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