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玉和君成抬首寻找拍手声的来处，最终目光定在了茶寓二楼的凭栏处。

茶寓虽然叫寓，实际上是个正经八经的阁楼建筑，攒尖角，层层飞檐，四望如一，共有三层。

按照挽月阁自来的尿性，底层为贱，上层为贵，那鼓掌之人是在二楼，想来一定非富即贵。

人在远处，舒玉打量不清，只能看见是位男性，一席紫衣，腰间环佩着乱码七糟的物件儿。

舒玉正在犹疑，一名粉面小厮就从廊子茶寓那头连跑带滚投胎似的跑了过来，那小厮落在君成跟前，捋了下袖口速度俯身打了千儿，然后谄媚的抬头道：“我家爷有请两位姑娘。”

果然是娼窝无疑，舒玉心中对这一举动评判的一针见血。

“我未挂牌子，你家主子怕是请不了了。”舒玉从樽凳上站起身，左手单手提着琵琶，冷冷而立，上次君成不带她去小广寒，说她没身份就是因为她没有牌子。

挽月阁的姑娘若是在百花坊侍客，腰间就挂铜牌子，在小广寒侍客，就挂银牌子，在茶寓侍客，就挂玉牌子，下人小厮则是木牌子，以此让来这儿的客人能区分清楚眼前的人是在楼里怎么个身份地位。

像舒玉这种还在学习阶段的，则是没有牌子，意思她就是没挂出去，没到见客的份，也没资格到处跑。

那粉面小厮一看就是懂这儿的规矩，面露难色。

正巧亭子另一头廊头一个丫鬟小跑过来。

君成认出了那丫鬟是顾媚的贴身丫鬟，叫七窍，虽是丫鬟，但在整个阁里也是有头有脸的。

七窍入了亭子站定，颔首后身子一蹲，算给君成打了招呼，随即就是低眸字正腔圆道：“妈妈说刚才那曲儿琵琶弹得好，心想阁里似是先前没有女乐有这一手子，所以特地让我来瞧瞧是哪个姑娘，妈妈还吩咐道，要是弹曲儿的姑娘有爷儿邀请，直接随着去就是，牌子后头再补。”

七窍说完，舒玉缓了会才听明白七窍刚才那一长串子话，这谈曲子的自然是她，牌子后补就是让她去，想到这里，舒玉的脸色突然不好。

舒玉心里奇怪，为什么这小厮刚到，那边顾媚的丫鬟就能跟上。

她是想一曲《十面埋伏》借风起浪得个身份，但不是想着现在就去接客！

让你瞎弹，把自己真弹进埋伏了里了吧？

比起舒玉的脸色不愉，那粉面小厮满心欢喜，连忙道：“既然如此，那两位姑娘赶紧请吧。”

舒玉看君成，君成看七窍。

半响，君成开口道：“既然是妈妈吩咐的，你回了吧，我领着舒玉去。”

“那再好不过，劳烦君成姑娘了，”七窍低眉顺眼的再蹲了下身子表示谢意：“只是事出突然，舒玉姑娘这名儿也没取……”

入风尘的姑娘大都不会用真名，一则为给自己原先的本家姓氏留份情面，二则意味着自此再不能回头看往事，这名字一般自己取也行，鸨母给取也行，但后者给取证明重视你，在阁里会好过。

君成率先开口道：“鸨母带了名儿来吗？”

那七窍就等着这句话，微微一笑道：“带了。”说罢从袖中递上一抹方巾给君成。

君成接过后展开方巾细看，薄薄的巾上泼墨写着婉约无比的两个字——潋滟，“潋滟”两个字笔画及其多，方巾被微风吹的飘动，上面的墨字也跟着晃晃的浮动……正像是水光潋滟。

君成将方巾攥进手心，抬头对七窍淡淡道：“我知道了…….”

七窍微微点头，终于放心回身离去。

君成将视线落在舒玉身上道，把手里的方巾塞到舒玉的左手中，缓缓道：“你也听到了。”

舒玉听闻，左手里的琵琶头把处被她抓握的死死的。

“今儿还只是茶寓，你得明白。”君成道。

任哪家的女子从清清白白落得现在的境地，都得要个缓冲，饶是舒玉觉悟高，目的明确，都要进行一下心理建设。君成知道舒玉聪明，只希望她不要现在不聪明，顾媚派来的七窍跟着那小厮前后脚到，意味不用多说。

又是一缕清风徐来扫过听风亭，亭上风铃“叮当”作响。

舒玉放松下了手，最终道了一个字：“嗯。”

前头粉面小厮听了立刻转身领路，君成和舒玉跟在身后，转了两处弯儿，三人一行前后脚入了茶寓。

刚进茶寓，浓厚的茶香便扑鼻而来，你若是要细嗅，就能闻到其中的味道或苦涩或醇香，千百种味道，总归一个“茶”字。

茶寓一楼四处都有大小不一屏风或者纱幔布局，这些屏风和纱幔将各处雅座巧妙隔开，其中屏风是绣着花鸟走兽和诗经的双面绣屏，纱幔是一尺一两的烟罗纱。

似乎因为一楼整层四面皆是可以大开的巨型窗户，一楼中未有一点因为屏风纱幔遮挡而显得光线不足的迹象，反而因为窗户大开，风穿窗而进，悠悠过堂，人影便随着抖动的纱幔和屏风晃动显得别有意境。

人影处藏着茶香，茶香处杯盏碰撞。其中棋子落子声，男子赞茶声，女子忍笑声，风流名士吟诗声，好不惬意。

舒玉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小厮便将君成和舒玉往楼上引。

楼梯窄小狭长，一次至多通两人而过，但两人并肩却又定会紧挨着身子，舒玉提裙跟在君成身后，她稍加思索，就知道为什么楼梯是这么设计的，试想你身边是个软玉温香，这种妙境，一揽入怀不是妙哉？

脑中乱想的时间，二楼已到，一道性感慵懒的男声飞空传来，那人在颂词——

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

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

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

桃花深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舒玉对诗词略懂，知道这诗是出自一名有名的女词人手，只是这词乍一听好像是那么回事，但那一句“桃花深径一通津”，意味无长，分明是淫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