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我们回来啦！”沈梁许久不见双亲很是想念，刚到大门就还是喊，也不管沈氏夫妇能否听见。小孩子离家多日都是这种表现，喊一次听不见就喊第二次、第三次，一路宣示着自己归家，直到父母听到为止。

不过，迎接他的是先两声咳嗽，“公子行事当稳重，切不可如此跳脱。”站在大门边的墨先生，背着手、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这一言，把手舞足蹈的几人着实吓了一跳，所有人顿时都规规矩矩的站好，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沈梁忽然反应过来，带头行礼，“学生见过墨先生！”

“见过墨先生！”所有人都纷纷行礼。

这位墨先生，是沈氏族内人，比沈阔还长一辈，是沈氏众位弟子的教书先生。为人严格、刻板，令他的学生们个个闻风丧胆，学问却是一等一的。除了教书，他在沈家还掌管刑罚，天生一张正板阴沉不会笑的脸，打、骂、罚对谁都下的去手。他来教书，震慑的威力更大！

他说，“腹中无书，何以明理；胸中无诗，何以辨道。若无半点文墨底蕴，谈何修行！就算修为不浅，也是莽夫一个，不配做仙玄道门人！”所以他对沈氏弟子的课业要求格外严苛，尤其是沈梁和肖韵。

对沈梁严格，是因为他他是沈氏的少宗主，对肖韵严格，还是有故事的。大概肖韵到沈家快两年的时候，墨先生忽然回到沈家，过了两月有余开始担任教书先生。

起初他十分喜欢肖韵，因为她聪慧机敏一点就透，为人还十分乖巧懂事。虽然她是个女娃娃又不姓沈，可她各方面的天赋都很高，他打算把自己的衣钵交于她。但是逐渐的他发现这姑娘太聪明了，心思也太活络。别人还在废寝忘食的时候，她在“胡思乱想”，因为教的东西她早已掌握。她有各种新奇的想法，总想一些别人想不到的事，研究一些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遇事也有自己的见解，根本不会顺着别人走。不仅读书如此，修行也如此。

逐渐的，她的天赋、她的主见让他害怕了。现在的她心思纯良，可这天赋着实容易遭人嫉妒；万一日后遇事有一次心志不坚，误入歧途该如何是好！那时或许就没人能管得住她了。

他本痛下决心欲斩断她的锋芒，可惜没办到。日后便只能对她格外严厉，想把正道刻到她骨子里，还一直遮掩她锋芒。墨先生不了解的是，肖韵骨子里有她爹娘种下的种子，那是她一生的信念，没有人也没有事能改变。

肖韵自觉被墨先生不喜，她当然不知是何原由。开始出于尊师重道，她总是小心应对，可偏偏先生喜欢“找茬”捏软柿子，于是慢慢的开始了“反击”。不是自己一堆道理堵得先生哑口无言，就是气得他跳脚。但肖韵钦佩他的才学和正直，无论如何从心里都敬重他，所以每次都是体面的闹，倒不会害先生丢了颜面，甚至有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大约两三年的光景，来了一名叫白崖的门客，修为甚佳。恐除了宗主沈阔外，沈氏之内无敌手。沈宗主对他非常器重，除却府中事务外，还让他做修习先生，偶尔指引弟子们修行。相比墨先生，大家更喜欢这位白先生，因为他既深明大义又护短，曾多次救众人于墨先生的“魔爪”之下。

“出去这么多时日，功课每日可有坚持？”墨先生巡视众人，开始一个个点名，“公子？”指的是沈梁。

“学生领罚。”沈梁恭敬地回答。

“云鹤，云锦，云岭？”

三个可怜的孩子齐声回答：“学生领罚！”其余人也不等点名了都主动回答，“学生领罚。”

墨先生放过了别人但没放过肖韵，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作为师姐，为何不尽责督促师弟功课？”

又来了！“回先生，学生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凡事讲求持之以恒。您让我们坚持课业是为增长学生的学识，但书中亦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与众师弟一路山水兼程从未敢忘先生所授课业，于山水间品味着百书箴言，于路途中体会着世间真理，于交往中理解着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情感，此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收获。然旅途中多有不便，学生只得以‘行万里’的方式完成课业。师弟们谦虚，方才认错领罚。”

师弟们听了肖韵的解释简直想拍手叫好！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把他们此次出行的所有行径归结成“完成课业”，太厉害了！

若是这话从被人口中说出来，他或许会被说服，顺便夸一句“机智”。但从肖韵口中说出来就是狡辩，“巧舌如簧！”只批判一句可不是他的风格。“那你们从山水、路途还有交往中悟到什么了？若说的出来，就算你们完成课业了。”

“回先生。”肖韵刚开口就被打断。

“没让你说。”墨先生指着其余人，“你们说！云锦。”

他没想到先生还会点名还第一个点自己，平时就他话多，但是墨先生一问话他就脑子不清楚语无伦次。“回先生，我们路上，路上……”云锦那双眼睛盯着地上滴溜溜的转，脑子里拼命搜索着词句，可惜啊！他那颗许久没被先生戒尺打的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路上如何？”墨先生问。

其他弟子个个朝云锦挤眉弄眼，恨不得把自己的嘴长到他脸上去。就算说不出什么高深的道理，虽然大家已经习惯了这云锦一见墨先生就掉链子，但这次是若答不上来他们可就惨了。

“路上见水中有鱼，逍遥自在。”听他这么说，大家心里燃起了希望，很是激动。

“故而我们化身为鹰，捉，捉来烤着吃，甚是美味。”云锦的话给众人浇了一盆冷水，凉的透透的。

若不是早已习以为常估计以墨先生的脾性早就气背过去了，他却问道：“谁烤的？”

“师兄！”云锦都没加思考，脱口而出。其他人都恨不得围上来揍他。

“化身为鹰？是鱼鹰的鹰，捉完鱼再送给别人求赏。”鱼鹰是鸬鹚（读音：lu ci）的别名，它体羽为金属黑色，善潜水捕鱼，飞行时直线前进，像极了现在控制不住自己在墨先生面前横冲直撞的云锦。

“先生，云锦不善言辞，无法把心中感念用言语贴切的表述出来，只能……”肖韵想说只能把经历过的事陈述给先生听，先生大智，定然能明白。

墨先生却不给面子的打断她，“能和卖菜的老妪争吵半个时辰的人，也能称之为不善言辞？若都要像你一般巧言令色才算善言辞，那别人岂不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唉，把这茬给忘了。忽然，肖韵感受到了她带回来的那块小黑石有异动，顾不得其他，说了句，“学生有急事找沈叔叔，回来再找先生领罚！”说完便跑开了。

“肖韵，你放肆！”他还想说她不知规矩，怎能在师长面前如此离去，但人已走远，听不到了。肖韵走了，墨先生似乎也失去了“折磨”他们的兴趣，留下一句“去戒堂外罚跪两个时辰”就走了。剩下的人垂头丧气的走向戒堂。

肖韵那边却是没找到沈阔。以往的围猎大会只有五大世家有资格参与，但自上次起允许其他仙玄道门人也参加。但自上次起定了个规矩，每次围猎大会五大世家都要派一人出来与其他家族、门派的人切磋，一对多，轮番应战。

真不知道这规矩是怎么定下的！上次是宋家的长老宋言，就是同宋子昂一起来过沈家的那位前辈。说是切磋，但他大败所有挑战者，一时间风管无限。这次轮到沈家出人了，应战的便是白先生。现在各家各派都正在兴头上，有了上次的“教训”此次一定做足准备才来的，所以沈阔和宋清岚早早地去帮白先生做准备了。

沈阔、宋清岚、白先生都不在，黑石的事又不宜张扬。所以肖韵打算把它放到戒堂去，那里是个正心清除邪气的好地方，能震慑的住它。她刚走进戒堂，看到跪了满院子的师弟们，一个个跪的挺拔，字正腔圆的背《正心录》，一看就是墨先生的手笔。

她不动声色的把黑石放到戒堂内，就去找墨先生请罪了。

“肖韵前来向先生领罚。”肖韵在门外行礼。

“进来。”墨先生的声音传出来。

“学生领罚。”肖韵走到墨先生面前。

“领罚？你可有做错什么？”

“我想明白了，先生检查的课业并非肖韵先前所言的感悟，而是此次出门的修行，我们每个人的都不同。比如我，先生教育要自谦不可托大、不可喧宾夺主。但在佘阳我们只是协助除乱，未等楚三公子安排，我便安排各路人行动，是为大不妥，有违先生教诲，所以肖韵领罚。”当时情况紧急，尸怪马上就攻来，肖韵是好心出计策应对，安排也无话可说。但的确忘记了墨先生的嘱咐，事后肖韵也自知此处考虑欠妥，幸好阿梁和楚鄯都是自己人。

墨先生欣慰肖韵的反省，至少这么多年他的话她也算是听进去了。“既自知，日后当谨记。”

“学生还有一事不明。先生让师弟们去戒堂诵《正心录》跪两个时辰，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们原由。”

“他们身有浊气，恐途中遇事受侵染，为防心智受影响，到戒堂正心除邪。你们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行除大乱之事，若告知他们自身受侵染，日后恐会留下阴影。”墨先生也是难得给肖韵解释。

“那为何不罚我，难道……”难道是先生懒得管我了？

“用不着，有多少事儿能影响你的心智！但越是不易被影响，一旦受损不稳，必酿大祸。所以你的人，须得比任何人都正。”墨先生还是不忘叮嘱。思考片刻又说，“去戒堂给你的师弟们弹弹琴吧。”

“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