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话的人，站在围观人群的最外端，只听他高喊一声，他来帮助沈棕清。众人听了都自觉地为那管事的人劈开一条路来，只见那人乌睛黢亮，体格高俊，耳后束着一根粗长黑亮的直辫，他挺着笔直的腰身，触地有声地走到沈棕清的面前。

“我来帮他付！”那人又对着客栈的掌柜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以此来证明那掌柜的刚刚没有听错，整支围观的队伍都没有听错！

“姚……姚老板！”那紧揪着沈棕清衣衫的客栈掌柜，笑眯眯地叫道，两眼眯成了两道细长的丝线，被缝在了满是横肉的大脸上，“既然姚老板开口了，那还有什么说的，我这就撒手，这就撒手……”说话间，那客栈掌柜已经松开了紧攥着沈棕清的双手，那手刚刚拿开，还未放下，又被抬了起来，掌柜顺势将两手铺开，抚在沈棕清皱损的衣上，轻轻地，缓缓地，将那褶皱慢慢磨平。

沈棕清被掌柜的这忽冷忽热的举动惊得甚是惶恐，只愣杵在原地，也不知离开，也不知道谢。

那些围观的人群见大戏已散，都无甚趣味地懒懒散开，这些人集聚时千军万马，离散时不过是一盘散沙，那姓姚的老板见状，也只是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抽身要走。

“姚老板……姚老板……”沈棕清见恩人要走，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忙追着他叫道。

“多谢姚老板解围，这住房的……”不等沈棕清说完，那姚老板已伸出手来，他平伸出五指，示意沈棕清不必再说。

“不过是些小钱，无需放在心上。”姚老板缓缓地说着，声音清亮平和，说罢他便抽身要走。

“姚老板！”沈棕清紧跟着他，那姚老板转过身来，“公子还有事？”

沈棕清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事，就只是喊着那老板，他是解救自己逃出困啬的人，也是这广阔世界里第一个向自己施以援手的人，沈棕清以为，他应该再和对方说些什么……因而就叫住了，但具体要说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像他想要离开京安城一样，离开了之后去哪，他一样不知！

那姚老板只眨了眨眼，就将沈棕清打量地透彻，继而，他笑道：“不知公子打算去哪？若是顺路，我倒是可以送公子一程！”

“我打算去西边！”沈棕清极其肯定地说了出来。

“西边？”

“对！我要去西边！”

“这京安城的西边是亓城，公子要去的可是亓城？”姚老板秉直身体，笑问着沈棕清。

只听，沈棕清口内反复地念着“亓城……亓城……”他猛一抬头，就像是酝酿出了一个极其完美的计划一般，他的目光极厉，还盈着晶亮的泪液，“是！我就是要去亓城！”

“哈哈哈……那这路就顺对了！”那姚老板大笑地望着沈棕清，“我就是去亓城，既然如此，那就委屈公子和我一道去吧！”

沈棕清也跟着姚老板笑了笑，眼中的厉光转而被笑意替满，那笑里填满了幸运，也略掺杂了些许的尴尬！

沈棕清跟了那姚老板，上了他的朱色马轿，沿着泥泞的尘路直直西行。

……

在土路上颠簸了一整天，沈棕清和姚老板也直直地说了一路的话。

至晚，天已黑尽，一路上看不见一处光亮，约巳时，马车到了亓城的姚家，姚老板招呼了沈棕清往自家屋里走去。

姚家那高大的雕花木门在无声的黑夜里静默矗立，因为夜间无光，所以这高大的木门在沈棕清的眼里就是个黑漆漆的大影，但那影很大很深，直压得站在黑影中的沈棕清，像是暗夜里的一只无助的蜡烛，尽管燃得炽烈，烧得火热，却仍是照不亮这幽长孤寒的黑空。

进了“姚府”，那院庭宽阔平整，院中奇花异草植了满院，因为是在晚间，这花草汇聚成了一丛一丛连绵的深影，虽看不见花的现状，却能闻见极浓郁的花香。

再看姚家的建筑，四面房舍在夜色里相互勾连咬合，使得“姚府”在这黑夜里站成了一座整齐岿然地四合院落，只是四下里寂静无声，全都是一片黑黢黢的颜色。

只那间门朝南的大房里，还闪着微微弱弱地光亮，沈棕清刚随着主人走进院中，那间朝南的大房便开了门。房中走出一妇人，妇人年纪不大。

“许是姚老板的内人”沈棕清站住脚步，心里默想。

见那妇人举着一盏红烛，缓步朝他们走来，手中的红烛已经燃了大半，淋淋的烛油把那支正燃着火的红烛包裹得凹凸有致。

妇人走至面前，冲着姚老板柔柔地笑道：“怎么这样晚？用过晚饭了没有？”那姚老板也笑答：“路上沾了雨，不好走，晚饭就在路上将就了一些！”说罢，二人又嘻嘻地笑望着。

妇人言笑间，看见了站在身旁的沈棕清，笑问道：“敬柏，这位是？”

“哦！哦！你看我净顾着和你说话，都忘了介绍了！”姚敬柏抚着沈棕清的肩头，“梓兰，这是棕清！沈棕清，从京安来的，要在咱们家住上几日！”

“好呀！欢迎沈公子来！”梓兰满脸含笑地对着沈棕清说，一边又唤来一丫头，让她给去收拾房间给沈棕清住下。

半夜，

沈棕清躺在姚家的客房里，这里就是他口中念念的“西边！”只是真得到了这里，却又感到无边的茫然与落寞。

姚敬柏倒是有意将沈棕清留在这里，只这沈棕清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姚家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家，若留在这里应是不吃什么辛苦。

但若不留这里，自己又该去哪？难道还要一直奔着西边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