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棕清坐在轿厢内,借着轿窗外透过的点点微光,解开了紧紧缠络在薄本上的尼龙锁,他略略地翻开那灰蓝的薄本,窗外忽明忽暗的光伴着晚风卷进轿内,那凉风卷不起沈棕清手里紧握着的薄本,但那微光却照得本上的内容锃锃发亮。
沈棕清看着那薄本上的内容不禁又气又恼,他“哼”的一下,甩开薄本,双手紧搁在膝头,那僵直的背腰挺得更直了些,冷风从窗外卷进轿内,一绺一绺地吹起沈棕清额前的棕发,他幽幽地呼出一口长气。
而后又下弯腰将那薄本捡了起来。此刻,他还不能辨出本上的内容真假几分,也还拿不定具体该作何举动的注意。无奈之中,沈棕清只能在轿内一会叹气,一会又端直而坐地顺理结气。
只是坐在轿前的沈安,他顶着凉风胆促地顺着自己腰后那沈棕清的呼喘节奏,忽挺忽歪地变换着适宜的姿势。
好在,“沈记”离“沈府”并不太远。
马车在“沈府”门前停了下来,沈安笑呵呵地蹦下车,冲在平地上,弓哈着腰,恭敬地迎下沈棕清。
沈棕清下车后,一句话也未说,抄起衣襟便进了府里,但是他不像往常一进“沈府”就直奔东院的静客堂,也没有回北院歇息。而是沿着西南两院间的那条小路,径直地去了梓兰的月影院。
月影院处在“沈府”的最深处,夜间,这院的周围全是一片黑漆漆的深色,抬眼处见不到一缕清光,只遥远的天际上悬着一轮似那月影院出口处一样的弯月,只是那天尽处的弯月洒下的惨惨银光,依然还是照不亮这“沈府”尽处的月影院。
沈棕清自他母亲去世后就没再来过这里,今晚,要不是为了见梓兰母子,他也不会到这儿来,沈棕清顺着月影院前的夹道绕至弯月门前,这才看清这月影院里并无一处亮光,只剩下满院的墨色。
沈棕清遂又背着大手,沿夹道去了孙予梅的西院。
果然,梓兰母子都在孙予梅的房里。孙予梅和梓兰正坐在雕花圆凳上说着笑,墨斋和笔禅正垂手站在那二人的身后,沈玉雪在孙予梅腿边的小摇椅里甜甜地睡着。
姚霁安却在房里不停地跑窜,他一会跑至孙予梅的腿边,弯腰趴在摇椅边,伸手摸一摸沈玉雪的小脸蛋,一会又跑到笔禅的怀里,卷着笔禅的衣襟在自己的脸颊上来回剐蹭,又或者是端着笔禅为他晾好的凉茶跑到房门口,而后定在冷风里,舒爽地咽下那满杯的沁凉……
许是跑得急了些,姚霁安白皙的两颊异常红耀。
沈棕清从西院外抄着小道直进了孙予梅的西园,园中红梅灿然,那一株株娇艳的红梅花
在月光下站成了诡谲的魅姿,在淡淡月光的映衬下,投射出参差的暗影,影中不时地散出一阵阵清冽的甜意。绕过梅枝,沈棕清叉着大步,走到了孙予梅的房前。
他抚了抚正站在房门前吹着冷风的姚霁安,沈棕清的大手落在姚霁安的额间,顿觉一阵湿暖,他迅速地抽开手,又慢悠悠地伸出,再次抚在姚霁安的额间,一双凤眼中透漏着点点的惊异,姚霁安微仰着脑袋,正好将自己的额头盛在沈棕清的掌内,他也不说话,就只是微仰着脸,两颊上那凉风都出不散的红晕正在他白皙的肤底慢慢晕透。
“霁安是哪里不舒服吗?”沈棕清蹙着英俊的两眉,微挑着眼稍,细盯着姚霁安脸上的两滩红光,那只大手一会在姚霁安的额间试探,一会又移至自己的额上琢磨。
一听见沈棕清问说话,正端坐在一处,背对着房门的孙予梅和梓兰二人都慌忙地转过脸来,墨斋和笔禅也忙忙地前去搀起二人。梓兰无心与刚至西院的沈棕清道好,她快步走至姚霁安面前,细瞧了瞧,又伸出手,如沈棕清刚刚的模样一般,颤巍巍地在自己和姚霁安的额间来回试探。
梓兰心头不禁抖了一下,而后又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来,说了句连她自己也不信的话:“别是刚才在这房里来回地跑,热着了吧!”
孙予梅听着声,也搀着墨斋从房里走了出来,她缓缓地绕过梓兰,走近姚霁安跟前。
姚霁安脸上的两滩红晕现在已经漾至了满脸,他晶亮的两眼此刻在连连地闪弱光,睑上的双睫紧蹙地往一处拥靠,虽然就站在冷风里,但是姚霁安的鼻尖、额上却不间断地排满了豆大的汗珠。
此刻,孙予梅就紧紧地站在姚霁安的面前,她黝黑的瞳中挤满了,那如火般灿然的红晕,孙予梅连手绢都没顾得上扯,忙合起双手捂在自己已经惊得张大了的嘴上。
“这……这……”透过手指的缝隙,孙予梅满口里只磕磕连连地喊着个“这”字,就再也蹦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她“呜……呜……”地拭着泪,那紧捂着嘴巴的双手又慢慢地挪盖住了满脸,沈棕清站在孙予梅的身后轻抚她的脊背,“别瞎想!这不一样,这不是一样的……”
姚霁安依然挺直了腰背,他仰着灿红的小脸望着房里的一切,望着他的母亲,望着沈棕清……他那一闪一合的双睫见孙予梅蒙住了脸,一横之下,合上后竟不闪开了,而后姚霁安倚住红漆门栏斜斜地倒在了凉风里。
沈棕清忙冲上前去抱起姚霁安,将他平放在房里的大床上,梓兰被唬住了神,只杵在原地愣愣地哭。后在笔禅的搀扶下才一步一步地踏至姚霁安的床沿边。
只有那捂着脸的孙予梅,她还是站在迎门的冷风里,双手依旧严严地压住满脸,指缝里断断续续地传出,“佳晟……佳晟……我的佳晟……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