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予梅将一条纯白的软棉香巾,浸在木制圆桶圈住的清水里,清水涟涟,微卷起丝丝涟漪,然而涟漪漫漫,却还是涤不软孙予梅那满手上被药浸、水泡而渐渐变得干涸的纹络。稍一抻手,那干涸的纹线便会紧扯着筋骨,在孙予梅原本白皙嫩滑的手面上,留下似短剑刺划后作下的细乱伤口。伤口一浸入水中,就像是荒漠里极度缺水到已经龟裂的土地,只沾上一丝点的水汽,那裂开的伤口便紧紧地往一处簇拥,在那原本的刺痛上又徒添了一份扯拽的伤感。
孙予梅不自觉地发出“嘶~嘶~”的慨叹,然而这轻薄的哀叹却平息不了任一条微小刀口刺下的疼痛。
那慨叹终是成了无效的呻吟……
“姨娘您放着,让我来吧!”
孙予梅发出的“嘶~嘶~”声利刀一般地扎醒了正倚靠在床沿上,不歇止地打盹的墨斋,一听见声音,墨斋便猛地直起身来,又慢悠悠地对着正弯着腰,两手都浸在水盆里浣洗棉巾的孙予梅说,声音中充满了困倦……
孙予梅缓缓地直起身来,两手里握着已被拧干了水的软巾,她幽幽地腾出一只空手,轻握着细拳捶向自己已经僵直的腰背,孙予梅轻叹一口气,道:“算了,还是我来擦吧,你去看看药炉上煎着的药,已经热到几分了,仔细去药炉旁看着点!”
墨斋微低着头,声音细弱如同飞蝇,“姨娘,神医说每过一个时辰给玉雪小姐擦一遍身子,这才刚擦过,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孙予梅后退了两步,转过身来,对着墨斋,“哪能说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啊!谁能掐得这么准,再说了用温水多擦一擦,玉雪就能睡得安稳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孙予梅撇了撇嘴,一脸倦意地看着墨斋,“去!再去换盆干净点的水来,不要太热,水端来了就喊张妈去候药,你趁着空儿,也去歇会!”
“还是姨娘您去歇会吧,您都两夜没合眼了!”
孙予梅并未理会,她只扬着青黑的眼圈,瞪向墨斋,“还不快去!”
墨斋嘟着嘴,轻端起放置在沈玉雪床头的木质圆盆出去了,不多一会,她便端着一盆干净的温水回来了,来回之间,墨斋没说一话,动作轻缓似落叶沾地般无声无息。
墨斋出去后,整个房内就只剩了孙予梅和沈玉雪二人。沈玉雪仰在床榻上,酣酣地睡着,周身都是彤红的异色,细软的颈间还镌了一排豆粒大小的红疮,孙予梅紧握着温潮的棉巾小心翼翼地在沈玉雪的身间来回擦拭。棉巾一触到沈玉雪娇软的皮肤,她便微微一颤,孙予梅就更是小心了些。
孙予梅背对着房门,认真地给沈玉雪擦拭着身体。门前一阵脚步声传来,尽管动作很轻,但还是被孙予梅一声不落地嗅进了耳中。
孙予梅还只当是墨斋又进来了,头也未转,声音轻柔地说道:“这么快就煎好药了?”
进门之人却不答话,只略略地轻咳了一声,听着咳声,孙予梅转过身来,“哟!原来是修大夫来了!”说话间,孙予梅已侧身给神医让了让位,一边又似笑非笑地对着神医,道:“这几天可真是辛苦您了!”
神医也苦笑一声,“托了孩子们的福,近来我倒是能常住沈府了!”言罢,神医冲着孙予梅轻叹口气,又继续说道:“要说辛苦,还是你辛苦些,才刚刚照顾完姚家的少爷,还没来得及歇,就又要来照顾玉雪,苦了你了!”
神医说到“姚家少爷”时,墨斋就捧着碗药进来了,见神医正给坐在沈玉雪的床前,她便顺手把药放在了暖炉上。一听见“姚家少爷”这几个字,墨斋便怒气未消地插话道:“哼!什么姚家少爷!要我说,姨娘前些日子就不该帮姚太太照顾姚少爷!”
听着墨斋的话,背对着暖炉的神医并未转过脸来,他只当没有听见,孙予梅却忙调转了身子,对着墨斋厉声呵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话!还不快住嘴!”
墨斋却挺直了身子,一脸的屈相,“我刚给玉雪小姐温药的时候又见到太太扶着纸鸢进‘月影院’里,姨娘您说,都这么晚了,太太能去干嘛呀?”
孙予梅向着墨斋使了个眼色,“干什么都不关你的事!自己都顾不全了,还有闲心管别人!”
墨斋依是一脸的不满,“我就是不服,前些日子霁安少爷生病的时候,那太太天天打发人来问安,到咱们玉雪小姐生病的时候,没一个人来瞧!那别人不来也就算了,我们倒还在这巴巴地指望着那姚太太能来搭把手,帮忙照看些,结果人家就打发个人,送了点药来,自己连面都不露。”墨斋越说越生气,越讲越有理,索性就将自己一肚的不满全说了出来,“哼!还送药来,咱家就是开药铺的,还能少了她那点药不成,谁知道……”
“你住嘴!”墨斋满嘴的气话还没有讲完,就被孙予梅给呵斥住了,被呵住的墨斋只呆愣在原地,因她从未被孙予梅这样呵斥过,故而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让你去歇息的吗!”孙予梅对着杵在暖炉边的墨斋,像是呵责又像是关心地道上一句。
墨斋仰起头来,脸上凝满了坚持,“姨娘不睡,我也不睡!”
孙予梅瞪了墨斋一眼,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神医仿似全然没有听见墨斋的抱怨和孙予梅的呵责,只悠悠地抽回给沈玉雪问脉的手,不慌不徐地从坐椅上站起身来,微微地摇了摇头,叹出一口长气,“玉雪小姐的情况不是太好!”
孙予梅神情紧张地盯着神医,她那幽潭一般洁净深邃的双瞳,整整地将神医蜇住,孙予梅有满肚子的疑问,此刻,却都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来,就只是盯着神医看,仿佛盯着他就能盯出希望来。
神医又是轻叹一声,“待玉雪痊愈还需要一些日子!所以,你还要辛苦一阵子啊!”
听罢,孙予梅轻咧了一下唇稍,那怔住的双瞳,就忽闪着,飘出一滴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