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安王府,日照香暖。
端容太妃用完餐后,就径直去了修束篱的品香苑中。
在往常端容太妃是不来品香苑的,自修束篱嫁进王府,居于品香苑中以后,太妃共来过这里两回,头一回来品香苑,修束篱正躺在床榻上酣睡,端容太妃便去了别房,恰好撞见了魏汐棉正在给赵远楼雕刺绣品,太妃知道那是绣给赵远楼的刺品,且这魏汐棉一直都是自己的心腹,就也没多言语,只是冲着魏汐棉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今儿再来,时辰正好,修束篱就坐在房里头,手里握着的绣针随意地在绣绷撑开的缎面上来回穿梭,两杯清茶置在几边,还飘散着一缕一缕地细烟水雾,一杯的沿边沾上些修束篱唇稍上的红脂,另外一杯就抚在尹今樾的手掌里,他一手抚在杯身处,另外一手轻捏着茶盖儿,茶烟飘散正好落在尹今樾侧身转向修束篱的脸面上,热气在脸颊上铺散,将那一张微方的俊脸涂染上暖融融的喜色。
此刻,尹今樾与修束篱就坐在品香苑中,相互聊着天儿,一阵一阵的欢笑声时不时地从紧闭的窗缝门隙中渗透着流散出去,全然扫去了修束篱生活里用落寞堆砌而成的阴霾。
大婚那日修束篱才知自己在王府里的真正地位,她是有不甘但也并不太怨,就在她进王府后,在尹今樾到品香居中的为数不多的时光里,修束篱还是从他的言语间体悟到了她与韩妃在他心目中的孰重地位。
这对于修束篱便是够了吧?
只一寒门小女兀自决定舍掉婚约,一夜之间进了王府,这还不够吗?
王府贵门里得到了贵人的爱意,却难得那心属的最高位,万事总不能两全,于她而言这还不够吗?
修束篱微低着头自顾自地想着,尹今樾端坐在案几的另一侧,笑望着低着头默默思忖的修束篱。
他当然明白她的苦意,但他又何尝不苦?将修束篱迎进王府是他迄今为止所做过得最为忤逆的事。只那日在街头一见,修束篱清丽的模样便如刀刻一般地画在了他的心间,刀痕下的伤口汩汩地冒着妖冶的红料,只一瞬间就在他的心口处绽出了一朵俊美灿红的花来,她与他所见过的王公贵府中着华服插金翠的女子们有着迥然不一的素雅气韵,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
在王府中长大的尹今樾,幼时端容是他的全部依靠,正是这份依靠让今日的尹今樾对端容的情感被割裂成三七分的畏与敬,他不敢更不愿去违背以他为依靠的母亲的心意。
他又怎会不知,自己娶忠建侯府的大小姐为妻,既是韩尹两门相互缔结,相互依靠的筹码,也是两门最终缔结为一的成品。
然而此刻,就端坐在他身旁的修束篱,即便那“沈记”里为人称赞的神医不会因她进了王府而投靠到“赵记”的药铺里,但那又有何妨!在王府众多的产业中那间“赵记”不过是沧海中的微小一粟。
与忠建侯府的大小姐相比,修束篱的筹码就只有她自己……尹今樾不自觉地想着,他心疼这样的修束篱,同时他也心疼这样的自己。
因而大婚之后,除不得已尹今樾很少到韩妃的房中去,同时修束篱的品香苑更是少来,他深知端容太妃将自己的最信赖的丫头魏汐棉安置于此,绝非是为了让其与西羚同乡一处,而得到情感上的慰藉……
西羚……
想到西羚时,尹今樾的心不禁地又颤抖了一下……
正当尹今樾与修束篱静默之时,端容太妃扶着一丫头进了品香苑里。
苑内外都静谧无声,此刻,若是修束篱手中握着的银针落地,怕是也能够听得清见。太妃进来时,特意止了苑里的奴人,嘱他们不必报备,自顾自事。因而直到太妃进入房中,站到尹今樾与修束篱的面前时,这二人都还不甚知晓。
直到尹今樾端起案几上的茶来,抬头又低头的瞬间,眼风处才见到了已落入房中的端容太妃。
尹今樾先时唬了一跳,而后又怔怔地起身,冲着端容太妃道好,“给母妃请安。”略顿半晌之后又犹豫着问出,“不知母妃前来平香苑中是有何意?”
修束篱正悉心地拿着银针镌雕着帕巾上花蝶的最后一翅,恍惚间听见尹今樾在向太妃道好,她猛地抬起头,手中握着的针尖忽地刺了刺自己细腻的指头,不自觉地修束篱发出“嘶~”的一声,仰脸间,就瞧见了端容太妃望向她的笑脸。
修束篱起身让座,又接过魏汐棉手中端来的茶,亲自举到了太妃的椅榻边的案几上,而后自己浅坐不远处的一只雕花圆凳上。
“听说修夫人是那神医的孩子?”端容太妃刚一落坐就冷不丁地问修束篱。
修束篱怔了怔,“外头传的神医是我大伯!”
“怪不得!”端容太妃冷冷地扯了扯自己的嘴稍,便不再问话。
这简易的一问一答,让修束篱与尹今樾二人都甚是疑惑,修束篱与尹今樾浅浅地对望半眼,见太妃无话,遂也就不再吱声了。
“怪不得什么?”与太妃同坐在椅榻上的尹今樾追问了一句。
沉默,整个品香居都是被掩在了一片沉默之下。
尹今樾无趣地笑了笑,“难道母妃也认识神医?”
还是沉默,整个品香居是沉默中凿出的一片幽潭,冷而默。
不知过了多久,端容太妃张口对着尹今樾,道:“樾儿出征去西羚的时间可都定好了?”
出征?
西羚?
端坐在圆凳上的修束篱忽然一震,嘴巴就像是黏了煮透了的糯米一般,想张而不能张开。
“都定好了,五月初六动身。”尹今樾默默地看了一眼修束篱,转脸又望向了端容太妃,“现在的西羚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前头的韩将军运筹的尚好,我去了也不过是辅助他罢了!”
端容太妃并不答话,只连连地点头,“辅助韩将军?那就是韩妃的长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