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予梅从“月影寺”回来后去了梓兰的“月影院”中,梓兰对孙予梅的到来很是欢喜,二人在房中略坐了一会,说了会话,而后梓兰又携着孙予梅的手去了沈府北院处在沈太太章君杉的房里坐了坐。
从北院出来后,天也将近晌午了,梓兰拉着孙予梅去了她的“月影斋”用午餐。餐食准备的很是精简,不过是几盘常见的小菜在圆桌正中兜成一圈,圈中摆着一盘已经剁好了的酱鸭,与其余的精简的素食相比,这一盘鸭子摆在当间,竟显得有些不合群。
梓兰拉着孙予梅的手落坐,墨斋安静地立在孙予梅的身后,姚霁安紧挨着梓兰就坐,虽然霁安年岁还不是很大,但懂事的他已经需要大人再去操心他的吃饭问题,他安静地坐在一张小圆凳上,生疏又努力地摆夹着筷箸,小小的身体被圆桌遮去大半,只在桌面上露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以及他稚嫩的小肩膀,笔禅站在他的凳子旁边,手里握着一双玉箸,不急不徐地为姚霁安夹拭着他想要品尝的食物。
早已经吃饱喝足的沈玉雪被置在梓兰的睡榻上,睡榻离餐桌不太远,不过丈把距离,一道短小的玉制屏风挡在睡榻与餐桌之间,将梓兰的“月影斋”分成了两个部分,两个安静的部分。
“快!予梅你尝尝当中的那盘鸭子,我昨儿腌制好了的。”梓兰笑着说,还顺势替孙予梅夹了一块置在她的瓷碟里。
“你不是不爱吃,说有一股子怪味,怎么自己倒还腌上了?”孙予梅杵着筷子推了推盘中的鸭肉,并夹起了它旁边的笋片。
“你不是爱吃吗!”梓兰略顿了顿,唇稍勾出一丝笑来,“我还记得以前你和棕清住在‘姚府’时,可是每顿都要吃上一只的!”
孙予梅听言,愣愣一笑,“你还记着呢!我都快忘了,也不知那会怎么就喜欢吃这怪东西了!”
“还能怎么呀!”
“……”
梓兰说完,孙予梅便不想再答话,房间里的氛围略略地有些气窒,二人握在手中的筷箸就也借着那手头上的一点微力悬住了。
半晌,梓兰开口道:“予梅,要不我们喝点酒吧?”
看是在询问孙予梅的意见,但话还未落地的梓兰已经伸手握住了酒杯。
“喝酒?”孙予梅愣了愣,“这大中午的喝什么酒啊!再说我们也……”
还没等孙予梅讲完,梓兰已经严严地给自己倒尽了满杯,杯子不大,水洗的瓷盏,仿佛是套在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梓兰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好像稍一晃悠那透清的酒水就能洒出来一般,梓兰用三指轻捏着,缓缓地举至她与孙予梅对望着的空间里。
孙予梅睁大双眼,惊讶又无措,闭紧的双唇悠悠一颤,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梓兰唇边带笑地仰头倒尽了那满杯的清酒。因梓兰喝得极快,初感就像是喝了一口沁凉的泉水一般,泉水划过在喉舌之间留下一阵凛冽的凉意,凉意一闪,口中的余味微甜,微辣,还微微泛着苦意。梓兰不禁皱起了眉头,久不能松开,后又挤出一丝笑来,蹙眉强笑之间又给自己斟了满杯。
孙予梅慌忙地扯下梓兰手中握紧的杯盏,争夺之间,盈盈的一杯酒飘洒出了大半。
“不是说一块喝的吗!怎么就给自己喝上了?好喝也不能这样?”孙予梅夺下梓兰手中只剩半杯的酒,抄起酒壶就给自己斟了严严的一盏,一仰头,满杯愁绪愤愤而下。
她许是比梓兰能喝些,一杯酒下肚,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似乎自己刚刚喝尽的就是一杯无味的白水。
转而,就又给自己斟了满杯,仰头,杯又净了。
坐在一旁的梓兰也不阻拦,只两手伏膝头,瘦弱的双肩不住地颤抖,一滴滴热泪似是被烧烫的热水一般,接续不断地夺出眸眶,滴在她白皙的两手面上,与刚刚争夺间洒出的酒交融在一处,又苦又涩。
已经吃完饭的姚霁安由笔禅陪着去了沈府北院找沈玉雯玩去了,墨斋也在孙予梅的暗示下,去瞧沈玉雪了,现在桌上就剩下孙予梅和梓兰二人。
孙予梅将手中握着的无味的酒杯往餐桌上随意一掷,对着梓兰,“你这是怎么了?”
听见孙予梅的问话,梓兰却哭得更凶了,抽抽嗒嗒之间梓兰开口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自己的两手握紧了孙予梅的双手,“大家都说玉雪会害上这病,是染了霁安的,我自己心里也有数……”
“这害病的事,谁能说得准……”孙予梅停了停,似是不想再说下去了,但又挺直了身子,“玉雪害上了,只说明她命里就该有,能痊愈也是她该的。”
“那你不怨霁安?”梓兰将孙予梅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呵!我怎么能怨姚霁安呢!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霁安才多大,就能怨他了?”孙予梅轻叹了一口气,苦笑出了声音。
梓兰深吸一声,鼓着胆子怯怯地问了一句,“那你怨我吗?”
孙予梅怔住了,嘴稍残存的一抹笑,转瞬逝去,像是泛过涟漪的水面,只剩下了光滑无波的平和。
梓兰还是那样的望着她,眸中的那一滴还未掉落的泪被眼睫绊住,挂在她长且厚的睫毛边缘,像是叶片上悬挂着的珠露,轻眨一下,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梓兰凝望着,孙予梅却无语。
她无力地扯了扯嘴稍,嘴角边的纹线向上拽了拽,眼睫上的那滴瞬间滚落,就跌在了梓兰俊白的脸面上,又是一滴,又一滴……
梓兰抽嗒了起来,“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怪你,玉雪病了我连面都不露……”抽咽声不止,“我不是不想去,是我不敢去啊,敬柏走了之后我就什么都怕,我怕霁安和当年的佳晟一样……”
说到“佳晟”孙予梅那颗柔软的心又温热了一层,刚才倒进嘴里的酒,此刻都化成了眼里的泪,再一触拨就会淌落下来,她抽出被梓兰握紧的双手,按压在眼皮上,“我体会过!跟剜心一样,所以……”孙予梅停住了,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流出,淌进了嘴中,比刚喝的酒还苦还涩,“所以,我不怨你,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