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棕清父亲离世的消息是赵远楼传给修束篱的,倒没有什么别的用意,不过是在啟品王府的“品香苑”中随口一提,赵远楼随口一提,修束篱便也就随耳一听,没有震颤也没有讶异,像是在听闻一个从未在她生命里出现过的老人的离世一般,平静又平和。
赵远楼抿下一口魏汐棉递来的茶,茶汤充盈似涩还润,赵远楼又低下头来细抿了一口,笑着对魏汐棉,“魏姑娘泡得茶可真是不一般!”
“多谢赵大人夸赞。”魏汐棉叠住双手抚在膝间,略略蹲身,回了赵远楼的夸赞,“赵大人一会还要去别的地方转转吗?”
赵远楼的母亲是啟品王尹今樾的乳母,他自幼便在王府里长大,与尹今樾十分交好,王府里的众人也都当他是府里的人,从不见外,所以即便赵远楼在王府里各地晃悠也不会招来别人的非议。
“就不在府里转了,得去‘沈记’瞧瞧去!”赵远楼低下头又抿了一口瓷杯里的茶水,眼都未抬地回了魏汐棉。
“那大人的绣品今儿方便取吗?都绣好好久了!”魏汐棉眼中布下了满满的期待。
“绣品?”赵远楼咽下口中的茶水,神色略显惊异!
魏汐棉见状也愣住了神,不知该做何打算,只略有局促地撕扯着绑在指尖处的绣帕。
“呵~呵~”修束篱见赵远楼如此模样,不禁蔑声一笑,“看来赵大人是不记得了,亏了我们汐棉没日没夜地给赵大人熬着,东西绣好了,却不见人来取,今儿个人倒是来了,不想却是带‘沈记’老板去世的消息来的!”说罢,修束篱从坐椅上站起身来,携出别在腰间的镌蝶手帕,拎到唇边拭了拭,在手帕的掩映下修束篱又落出一声不满的笑,“赵大人还是取了汐棉的绣品吧,别进了王府什么也带不回啊!”
“是我的过失,托汐棉姑娘绣的东西,竟给忘了,还是亏了修夫人的提醒。”赵远楼也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对着魏汐棉轻轻一揖,“那就劳烦姑娘给取来吧!”
“哎!”魏汐棉释然一笑,眼眸里闪耀出晶亮的光芒,“请赵大人稍稍坐着,我这就去取了来!”
不多一会,魏汐棉抱着那日从赵远楼手中接过的素缎走来了。
接过绣品,赵远楼象征性地将其展开,粗略地看了一眼,又对魏汐棉的绣技感叹一翻后便抱着素绢离开了王府,却在王府后院在香樟园里遇到了端容太妃,赵远楼抱紧怀中的绣品,微微弯腰对着端容道了声好,端容太妃望了一眼赵远楼怀中抱着的素绢,唇稍轻咧,“赵大人真是好兴致,这么些用不完的闲心就该去战场上挥洒了去!”
“哼!”赵远楼声音极浅地应和一声,唇角鼻息间堆了满满的不屑,“我要是去了战场,恐怕今天太妃的位置就不是您坐了!”
端容猛地一怔,耳畔的细银流苏玲玲作响,在阳光的照耀下山着清寒的冷光,半晌,端容又笑出一声,又一声,笑声越发冷峻,目光越似凌厉。
赵远楼也不惧,只对着她鞠下一揖,端容冷哼一声,拂袖远去,只剩赵远楼一人躬腰站在满是樟叶飘飞的园子里。
…………
离开王府后赵远楼沿着街路径直去了“沈记”。平日里人挤人挨的“沈记”今日倒是冷冷清清的不见多人,连同那热闹的街道今日里也清冷了不少,赵远楼正站在“沈记”的门口默默思忖间,就听着从屋里吊唁出来的人口耳相交地说着:
“这沈老板走得可真不是个时候!”
“谁说不是呢,儿子不在身边,听说他那不争气的儿子被人悔了婚之后就去了亓城了,直到今日还没回来呢!”
“偏偏又赶上神医也不在身边。”
“哎!可惜了,多好的人呐!”
“还又遇上了啟品王出征,不让操办丧事……”
“那跪在地上披着孝的女人是谁?”
“沈家的儿媳呀!”
“沈家的儿媳?”
“…………”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个不停,这些随处可见的看客们都借着为沈父吊唁的借口互相窸窣着家长里短,今日沈家遇事,因而“沈家”就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
赵远楼静静的听着,不时发出轻蔑的一笑,他紧了紧抱在怀中的绣缎,穿过稀稀零零的人群,走至神医的身边,此刻神医就俯首跪在沈父的灵前,悲伤落寞的背影借着他哭泣之声一颤一颤地抖个不停,在神医身边俯着一位披着麻孝的女子,女子低垂着一张圆月般的俊脸,一对细长的眉眼嵌在额上,眼里浸了满满的泪,神医哭,她也哭,神医止了,她还哭。
赵远楼站定,对着沈父的灵位鞠下三躬,而后便朝着神医处走得更是近了些,“修大夫~”赵远楼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在这样的场合下,我不该说这些话。”
女子扶着神医站起身来,那被悲伤击弯的腰想要挺直似乎很是困难,索性神医就这样弯着了,他微抬起头来,满是阴翳的眸中积满了泪,灰蒙蒙的像是暴雨之前远空里就已布下的诡阵,神医启口,两片干涸的唇瓣极无力的摩擦,“赵老板有话便讲!”
赵远楼将怀中抱着的绣品捏得更紧了,“‘赵记’之前对您的邀请……”赵远楼又顿住了,他攥紧双拳,鼓出一口长气,“沈老板如今也走了,‘沈记’的少掌柜又不在京安……”
赵远楼说到“‘沈记’的少掌柜”时,扶住神医的女子心头猛然一紧,两滴清泪就又顺着疲倦的双颊滚了下来,她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神医伸出手来朝着赵远楼摆了摆,“赵老板别说了,我是不会离开‘沈记’的!”
“可……”赵远楼刚说出个“可”字就被神医贴至脸边的手掌给档了回去,赵远楼止住将出的话,抬手将自己怀中的绣品放在了靠在墙边的木椅上,“这是送神医的绣品,哪天您要是想通了随时可来!”说罢便抽身离开了“沈记”。
赵远楼离开没一会,沈棕清回来了。
带着满脸的泪痕与悔恨沈棕清跪倒在了他父亲的灵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只有簌簌地哭泣,一见到沈棕清,“沈记”里的伙计、沈家的人、都不可抑制地抱头痛哭起来,被压抑着的委屈与无奈在见到沈棕清的一瞬全都得到了释放……
扶着神医的圆脸女子又抽身走到沈棕清母亲的身旁,她与沈母一道涕泪肆流,也不收止,也收止不住。
沈母哆嗦着两手抓住沈棕清的衣袖,嚎啕一声,“老爷!棕清回来了,棕清回来了啊……”转脸又似笑似哭地对着身旁的圆脸女子道:“君杉!君杉!棕清回来了,棕清回来了!”
老太太哭,女子也哭,还以哭腔回了话,“是的,娘!棕清回来了。”
跟着沈棕清从亓城一路跋涉而归的孙予梅,一直站在沈棕清的身后,就在沈母走近的一刻,她挺住凸起的肚子,满脸涕泪地对着沈母喊了一声: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