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透亮之后,“沈记”便照常开门做起了生意,与往常一样,神医端坐在方桌一侧,往来人群列队站于神医面前等候问诊。
沈棕清坐在神医的身边,接替了沈父先时的工作——记录神医诊方,并为病人列出所需药品。因神医与沈棕清之前从未这般协作过,且那沈棕清离家去亓城多时,所学的都是如何管理药铺,因而对于药理功效等相关事宜并不很清楚,所以整个上午神医面前站着的人群挪动得极慢极慢,人群里不时有焦躁催促之声传来,急得沈棕清满头汗水却仍然效率平平。
“让我来吧!”章君杉不知何时站在了沈棕清的身后,轻抚般地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弯腰在他的耳畔低语一句。
“你?”沈棕清转身回望着站在身后的章君杉,眉头紧锁,神情中满是不耐烦,“你怎会这个?”
“以前我跟在爹爹身后帮过忙,且爹爹闲时也会教我!我应该是不差的!”章君杉满面带笑,眸中闪烁着旖旎静和的波水,水波荡漾似是能将沈棕清望向她的利锐光芒都给温润了一般。
沈棕清苦笑一声,有些犹豫,握在手中的细笔依旧是不停不歇地在细软的宣纸上不住游走,豆粒一样的汗珠滴滴地落在他以手压着的纸上,将那才落下的一笔涤染成黑乎乎的一片。
神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让君杉试试吧!”
“她能行?”沈棕清依是疑惑。
“也许不比你差!”
“我们要老板娘来写方!”
“对,让君杉来写!”
“……”
“……”
神医说话,在他面前排着长队的人群里便玩笑着一般都吵嚷着要章君杉坐下替了沈棕清的工作。
“都是老顾客,你别见怪!”章君杉挤在人群中紧紧地挨在沈棕清的身旁,府身在他的耳畔用只有他能听见的温柔声音说道。
沈棕清不瞬一动,起身让坐!
章君杉顺势坐在了还有沈棕清温热余息的板凳上,抄起浸着沈棕清汉渍的细笔仔细地谛听着神医的一言一句,用极其工整娟秀的字体拓在了宣软的纸上。
沈棕清站于长队外侧,从人群的隙缝间望了望,笑着抹去额上又渗出的汗水抽身离开了。
稍晚时候,天也朦朦地黑了,来“沈记”看病的人都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去之后,沈棕清领着个匠人模样的男子进了铺里。
铺中神医正和章君杉坐在方桌前说着闲话,一见着有生人进门,却又不是病人模样,章君杉遂慌忙地从桌前站起身来,对着沈棕清柔声地问道:“棕清这是……?”
沈棕清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指点那人四处测量着房屋的长短,领着那人自顾去测量之后,沈棕清才转过身来,走到方桌前,对着章君杉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章君杉随即落坐在沈棕清的旁边。
“我打算在那个方向添个药柜,我们的药品在数量上太少了,等添置得齐全点,不能让人在这儿让修伯把过脉后再去别家抓药!”沈棕清一边说着一边以手指着匠人正测量着的那面墙。
“我还打算把前侧的房子给置换出去。”
“都换出去吗?”章君杉不解地追问。
“就留那间靠近铺子的小房!”沈棕清端坐在板凳上,将身子挺得笔直,“总要留个地方!”
“那咱们住哪里?”
“我今儿去看了街前的高家大宅!”
“高家大宅!?”章君杉忽地从位置上站起,将一双细长的眼睛使劲地睁大。
“对!”沈棕清眯着凤眼,坚定而有力,烛火照耀着他英俊的两眉,火光摇摇曳曳地落在他散着亮光的眸中,细长的眼眸中像是落入了一整条星河般璀璨。
坐在一旁半晌无话的神医努力地端直有些微曲的腰背,目不斜视地盯着在角落里量着墙体长短的匠人背影,久久的沉默之后,神医道:“你说得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已经打算了很久了!”沈棕清端起面前的水杯,一股脑地都给喝尽了。
“慢点喝,别呛着了!”沈棕清放下空杯的瞬间,章君杉又顺势提起了方桌正中央的茶壶,给沈棕清的空杯里倒了满满的热水。
神医紧盯着眼前幽幽漾起的水雾,“得需要不少钱吧!”
沈棕清伸出手捏了捏盛着热水的瓷杯,有些烫又缩了回去,“是!不过……”沈棕清又试探着将手触近了瓷杯边,“不过已经都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就凭着咱们的这几间小屋?”神医四下摇头,看了看他口中所提的这几间小屋,笑着望了眼前的章君杉,叹了口气,道:“除了亓城的那位姓姚的老板,还有别人帮忙吧?”
沈棕清俊眉微微皱了一下,不顾瓷杯的灼热的温度,一把将其握在掌心里,“没有了,除了敬柏我就没求别人了!”
章君杉向神医望去,正巧神医也正望向自己,四只眼眸交错在热水腾起的水雾里,“如果需要我爹的帮助,我可以去……”
“不需要!”沈棕清以不容置疑地姿态否决了章君杉的提议,转而,又稍稍以稍稍平和的语气,道:“暂时还不需要!把咱们现在的房子置换出来,用来付高家大院的租金,姚敬柏的药钱我们可以先赊着!”
“租?”章君杉和神医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对!”
章君杉不解地问道:“那我们可以先租个小点的院子,何必要租下高家大院呢!”
“我就要租京安城里最大的房子!”
神医笑却不语。
章君杉有些急,“修伯,您别光笑,说句话呀!”
神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出满是青筋的手缕了缕自己花白的胡子,“高家大院确实是京安城里除了王府花园外最大的房子了!高家生意败了之后,那院子就一直空着,残存的几房子孙出了多少价了,都没人敢买,你可得想清楚!”
沈棕清正欲回答,见那蹲在墙角丈量尺码的匠人已经量验完毕,正拿着标号的尺寸向他走来。沈棕清从位置上站起来,朝着那人摆了摆手,“不必过目了,就按我下午看的模样做便可!”
送走匠人之后,沈棕清回身对着神医,“修伯,我都想起清楚了!”
“那你娘呢,她也同意将这几间住房卖了出去!”
“我同意!”沈母慢悠悠地从“沈记”的最暗处走来,笑看着厅里的三人,又怅望向燃着红火的烛台,“我全听棕清的,都一把老骨头了,说没就没的人,能有个清净的地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