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引着周秉柯进了“赵府”的后院,弯进了赵步霖的房中。
二人立在门前,管家在前,周秉柯居后。管家掏出盛在深袖里的白嫩嫩的手对着赵步霖的房门敲了敲。
“请进!”房里传出一声清脆却短促的童音。
周秉柯站在管家的身后,有些不敢相信传进他耳畔里的声音是半月前他在赵府后院里所见的那个睡在藤椅上的几要气绝的男孩说的。但是管家听着声音,唇褶里的笑似乎是能挤了出来一般,就着敲门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推开了赵步霖的房门。
推开门,落入眼帘的是房间正中落着的一块巨冰,巨冰被盛在木质的大盆里,盆底是冰块化成的水流,浅浅地被压在了冰底,冰上覆了一层由碎草编织而成的草拢,贴着冰的一面因沾染了水汽已经由干燥的浅黄变作了湿沉沉的暗黄色,草拢的间隙里还丝丝缕缕地向外散着沁凉的冷意,给整个房间都浸润上了一层舒爽的湿气。管家踩着凉气不着一丝儿声响地踏进了赵步霖的房里,周秉柯紧随其后也快步落入。
房里一阵阵湿滑的冷意伴着呼吸被吸入鼻腔,抚平了盛在心间久也挥散不去的燥热暑气。
周秉柯和管家站定在散着冷气的冰块儿前,恨不能将冰块儿散出的凉气全都一股脑儿地吸进自己的肺腑里。
管家滋滋润润地将冰面上飘出的一缕凉丝儿吸进了口鼻间,随即露出一抹笑来,对着被冰遮挡住的赵步霖道:“小少爷!先生来了!”说着,管家半侧过身来,让出站在自己身后的周秉柯,周秉柯挪出两下细碎的小步,仍是站在原地间,他寻着管家的模样,狠狠地拧了下鼻子,将冰面上的凉丝儿嗅进了鼻腔里,半遮半掩地咳出了一声。
盛在木盆里的巨大冰块遮挡住了赵步霖的大半个身子,只在碎草顶上露出个浅浅的额顶,赵步霖听着声儿,慢悠悠地从立在冰后的之后小竹凳上站起,沿着没至他小腿处的巨冰向着周秉柯走了过来,周身带着寒意,动作不急,仿若那冰面上渗出的凉意,游迹般落在了周秉柯的面前。
赵步霖在周秉柯面前站定,动作笨拙地对着周秉柯弯下九十度的腰身,握紧细弱的双拳,口中极力地发出强声:“周先生好!”
周秉柯也微微弯身将赵步霖扶住,他捏住赵步霖那没有挂住一丝儿肉的手臂,轻轻地将他打量。
眼前的他与半月之前相比更有气血,但还是淡淡的,弱弱的,如冰寒浸骨一般,让人触碰不得。
赵步霖怯怯地抬头,望向以手托住他的周秉柯,周秉柯却无言,仍旧目似光照一般地看眼前这个瘦弱的赵家大少爷,心底里添增出无尽的怜惜。
空气里又飘传来一缕凉意,凉丝丝地布在了周秉柯排着细汗的额间,周秉柯伸手想将汗水抚去,却觉赵步霖压在自己手心的双肘有些沉重,他抬眼望了望,瞥见了赵步霖鼻尖上的汗珠宛如豆粒,周秉柯怔了怔,将其托得更紧了些。
管家站于一旁,舔着笑褶望见了周秉柯递给他的眼色,管家诺诺地走过来,抽出盛在袖底的手绢,将赵步霖鼻尖上的汗水拭去,“少爷,您觉着可好?”
“嗯!”赵步霖重重地眨了眨眼睫,头也不转地“嗯”了一声。
周秉柯看了眼管家带着笑的脸色,道:“那……?”
“那周先生您就开始吧!有事儿您就叫我!”管家笑呵呵地交代完之后,便慢慢地挪着小步抽身离开。
赵府前院的树林里,四个抬轿的轿夫还定在原地。阳光烈烈地穿过树影直照在这四人的额上、脸上、肩上……四人黝黑的皮肤里不停地向外冒着热汗,树间不时有风掠过,然而却带不来丝丝点儿凉意,树影躁动更徒添出压摄人的暑热。
“这他娘的太热了!”队尾的一人拂去脸间的汗水怒骂道。
“老大你说那个老东西把咱们留着干嘛?要收拾我们什么啊?”对尾的人用蹙起的眉头兜住一滴从额顶上淌下的汗珠,极其不满地扯着嘴问道。
“咱们也没有慢待了那个小个子先生啊!”站在第三排的轿夫咂摸了一下自己干涸的嘴角,转过身来对着后边的轿夫道:“老四,你说那老家伙不会又要公报私仇吧,自己啥本事没有,舔着着老脸留在赵家,还看谁都不顺眼。”
“什么小个子先生,人家姓周,你没听管家叫人周先生!”第二排的老二轿夫气恼地回了一句。他说完话后,身后两个巴巴抱怨的轿夫都不说话了。
被称之为“老大”的人从始至终也没搭一句话,他的思绪还停在自己那日赶走周秉柯的那个下午里。
“都站这儿干嘛呢?”一道冷厉的声音从林里传出。四人顺着声音齐齐地转过身去,赵远楼正后背着双手踏着大步朝他们走来,“不去干活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赵远楼的声音更加冷峻,似有着嗜血般的摄迫力。刚刚不停抱怨着的两人都瑟瑟地缩在队尾,不敢言语。
赵远楼一见将紧锁着的眉头压得更紧了,脸上阴沉沉的似是暴雨前的黑空。
“是…是…”队尾的老四见赵远楼的脸色更沉了,因而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来。
“是管家让我们在这等着,说一会要来收拾我们!”第二列的轿夫应了话。
赵远楼呵道:“收拾你们?为什么?他人呢?”
又是站在第二列的轿夫应道:“他带着周先生去大少爷的房里吹冷气去了!”
“哼!”赵远楼冷着眼看向面前的四人,“去把管家找来!”
四人诺诺应声,就要抬脚离开,却听赵远楼在后头又道:“每人去领二十个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