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了两天,凳子上的油漆干了。温江源前后上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坐在上面左右晃动,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结实得很。然后他想起了什么,去书包里掏出一把削笔刀,在凳子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星期一,温江源扛着他的凳子去学校。
他没看到,后排严枫翘起二郎腿冷冷瞪他的眼神,很快转为玩味。
每周一例行大扫除,教室、每个班负责的一块操场区域以及厕所都要彻底打扫。按理说是要安排三个组分别负责的。
严枫担任了班长一职——他们班也只设了班长这个职务,当然清洁卫生的安排和检查也归他管。
最后一节课上完,严枫踢了踢温江源的凳子,温江源转过身,就听见严枫大声地宣布:“今天轮到我跟温江源做卫生。大家可以下课了。”
温江源和严枫前后排,是一个组。这次的确轮到他们俩。但是今天大扫除,不仅要打扫教室,还有操场和厕所,严枫却只安排一组。其他同学自然开心地起哄,很快就飞奔出学校回家了。
温江源把课本收拾好装进书包,然后走到教室后面拿扫帚。他知道,严枫是故意的。
严枫一手拿课本一手插到裤兜里悠哉悠哉地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着温江源说:好好做卫生,我一会儿来检查。
温江源低着头不理他,鼻子里头有些发酸。欺负人。
教室是水泥地,很多年很多人来来回回,鞋底的泥就粘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一个小小的土包。
温江源挥动着扫帚,尘土就胡乱飞扬,最后一点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他可以看见一颗一颗的灰尘漂浮在光束里,他也闻见了尘土的味道。温江源用袖子擦了擦脸上、额头上的汗,伸出手去阳光里抓一把,却是什么也没有。
其他班做卫生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整个学校安静下来。
温江源打扫完教室和操场,把扫帚、簸箕放回角落里。拎起水桶去打水冲厕所。
他们学校还没有自来水管,水井在学校靠近教室宿舍的那头,厕所在另一头,离得比较远。他个子小,没什么力气,歇了两次才到。他把桶放到厕所门口,两手撑在膝盖上喘气休息。桶里的水只剩半桶了,还在大幅度地左右晃动。
来回跑了四趟,温江源终于把男厕所冲干净。他拎着空桶站在操场上站了一会儿,看看这所学校,又看看附近的农户。天渐渐暗下来,隐藏在竹林或果树深处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温江源很想回家。他伸手摸了摸肚子,有点饿了。
这时,他听到了下楼梯的声音。教室宿舍还是木楼梯、木地板。暮色下,空旷的校园里,皮鞋踩在上面的声音格外明显。
温江源看到一人一狗朝四年级的教室走来。严枫依旧是双手插在裤袋里,回头朝猎狗吹了口哨。温江源记得这狗叫阿龙,现在欢腾地扑向他,两只前爪扒上他的肩膀,伸出舌头在距离他的脸2公分的地方“哼哼”喘气。
那牙齿可真尖。
那是温江源记得他大声尖叫着哭出来之前唯一的想法。水桶哐嘡一声掉了地上。他的腿根本迈不开,然后他就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从胯下涌出,湿了裤子,沿着腿一直流到地上。
“阿龙,快过来!”是冯老师的声音,“温江源别怕,阿龙不咬人的。”
阿龙听到主人的声音,用舌头在温江源脸上舔了舔才从他身上跳下去,跑向冯老师。
冯老师伸手揪住阿龙的脖子训斥:去!去墙角坐下。
然后朝温江源走来:温江源,别哭,阿龙真的不咬人。
脱离了阿龙的狗爪,温江源抬起右手胳膊抹了一把眼泪,一扭头快步朝家的方向走了。没有理冯老师,连书包都没有拿。
他听到背后冯老师的骂声:严枫,你这臭小子,又欺负同学了。
他也听到严枫不屑的声音:谁知道他这么没用!
温江源可以想象那个高大的男孩子背靠在教室的砖墙上,双手插在裤袋里,嘲笑他的样子。
一只恶狗。一个恶人。
温江源唯有愤愤地在心里骂。
回到家,妈妈已经做好饭,正在院子里张望。
“阿源,怎么这么晚才回呀?”
“今天轮到我做卫生。学校大扫除。”温江源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那快进屋吃饭吧。”温妈妈拉起儿子的手往厨房走。
走进昏暗的灯光里,温妈妈终于发现温江源的不对劲,还有脸上的泪痕。
“儿子,你哭了?谁欺负你了?你的书包呢?”
“今天没有作业,书包太沉,我就放学校了。”温江源低着头,小声地说:“走出学校我才想尿尿,可是没有厕所。我就,我就……尿裤子了。”说到最后,连声音都没有了。
温妈妈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裤裆,笑起来:“傻儿子,你不知道男孩子可以在路边解决吗?”
“我一着急就忘了。”温江源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相信他的话。但是妈妈没有再追问,拉着他回屋换了裤子,洗了手,一家人坐在灯下吃饭,再没提这件事。
很自然地,每次轮到他们组值日,都是温江源一个人承担了做卫生的全部责任,但有一点幸运的是,他被猎狗吓得尿裤子的事并没有在班上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