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茗用过早膳后被蒋玉留了下来。她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是有些愁苦。她知道蒋玉想对她说什么。
夏茗垂着眼眸,恭敬地唤道:“师傅。”
“傻站着做什么?”蒋玉命两名宫女端来棋盘,眉眼温和地向她招了招手,“快过来,陪你陆师伯下盘棋。”
“是。”
夏茗走过去在陆尘对面坐下,手执白棋先落下一子。
陆尘在那枚白棋右边落下黑子,打趣道:“事先说好,要是输了可别说师伯欺负你。”
夏茗还未答话,就听蒋玉道:“你以为我徒弟像你呢?下不过别人就动手悔棋盘。我徒弟就是输了,也是光明正大的输,没什么可丢人的!倒是师兄你,这盘棋要是输给了我徒弟,以后可就没什么脸面再见这些小辈了!”
陆尘沉下脸色,不大高兴地睨了他一眼,“你少污蔑人。”
蒋玉闻言只是讥笑一声。
不多时,他们已经下完了半盘棋。
夏茗面色凝重,手执白棋迟迟不落。
她发现自己手中的白子无论落在哪处,师伯手里的黑子都会紧挨着白子落下,既影响了她下一步走向,也阻断着他自己的路线。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俩肯定是分不出胜负的,但这个道理师伯不会不知道,很显然他是故意这么下的。
这是什么心理?师伯不想赢,所以也不想让她赢?
夏茗思索着,看着对面神色自若的师伯,从额顶落下一滴汗来。
不,师伯不是不想赢。
夏茗低头瞧着棋局,心中已有了判断。
陆尘手中的黑子看似都落在了无意义的地方,实则已经逐渐掌控了全局。
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陆尘布下的假象而已。
棋盘上的黑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包围了白子,只要陆尘再落下一枚黑子,这盘棋夏茗就输定了。
她差点中了师伯的陷阱。
夏茗盯着那个可以突出重围的位置,果断将白子落在黑棋左边,只这一子,便彻底扭转了当前局面。
“夏茗。”蒋玉看着棋局突然出声:“楚南煊对你的感情就如同你师伯今日与你下的这盘棋,他与你的相遇看似是一场意外,实则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为你挨鞭子,和你一起采草药,并非他心甘情愿,而是为了引你爱上他。就连那场惊心动魄地绑架,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夏茗垂目不语,听蒋玉继续说下去。
“楚南煊步步为营,对你百般纠缠,要得却不是你的人,而是你身后的玉兰宫和夏氏一族的庞大势力。夏茗,为师希望你能认清他的为人,不要再对这样的人抱有倾慕之情了。”
夏茗淡淡道:“弟子一直都清楚。”
蒋玉拧起眉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夏茗,你不要怨恨为师。不管楚南煊在这盘棋局中倾注了几分真心,为师都不会同意你嫁给他。楚南煊其人心思深沉,偏又生于帝王之家,无论他如何爱你,都不可能为了你而放弃他所拥有一切。”
“你若嫁给他,往后必定要与他同体一心,为他出谋划策,助他夺得帝位,自古以来帝王儿女多冷漠,若是一着不慎,等待着你们的便是万劫不复。为师不愿你冒这样的风险,更不愿见楚南煊称帝后建三宫六院,苦你作那深宫怨妇。”
“弟子怎会怨恨师傅?”夏茗蹙起柳眉,真诚地道:“当年若非师傅为家父洗清冤屈,弟子一家根本活不到现在。师傅用心良苦,弟子都明白的。”
“那是为师应该做的。”蒋玉语重心长地道:“为师希望你能坦然面对那段感情,放下楚南煊。”
“弟子已经放下了。”
“放下?呵,你真当为师如此好骗么?”蒋玉少见的怒了,“如果你放下了,昨晚就不会一个人在凉亭里喝酒!如果你放下了,就不会收褚絮为徒!那个褚絮的眼睛和楚南煊有多像,你以为为师看不出来吗?”
夏茗目光晦暗,声音清冷道:“褚絮是褚絮,楚南煊是楚南煊,弟子从未将他们搞混。”
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蒋玉不禁有些头疼,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下去吧。”
“是。”
蒋玉闭上眼睛,不去看夏茗离开的背影。三个弟子中,最让他担心的是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水仟岚,最让他放心的是活泼开朗的陈无忧,最让他头疼的却是温婉文静的夏茗。
水仟岚虽然自出生起便身负三劫,但她武艺超群、智谋过人,如今又有一个心思缜密的云若宸肯舍命爱她,那他这个师傅如今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陈无忧虽然天真无邪,却也有护身本领,又向来乐观,敢于直面困难,根本无需他操心。
只有这个夏茗,虽秀雅贤惠,却也善察人心,因此才能学会他的卜卦之术,才能一眼看出楚南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才能在楚南煊下聘时毫不犹豫的拒绝,才能体会他这个师傅的良苦用心。
可蒋玉宁愿夏茗什么也不懂,这样她也许就不会这么累。
他知道,夏茗怕他担心,常常表面装的云淡风轻,却在夜间独自饮酒。
他知道,夏茗自始至终都没能放下楚南煊,却因着夏氏子女的身份不能放手去爱,只能用酒来麻痹自己的心。
他还知道,夏茗的心里其实是苦的,她完全可以反抗,但她却从来没有。
她是夏氏子女,所以必须做到知书达礼、端庄贤淑。她是夏氏子女,所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毫不奇怪。她是夏氏子女,所以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但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
夏氏子女的身份一直束缚着夏茗,夏茗却不曾生过任何反抗之心,她把责任全担在了自己肩上,从未嫌过重。
蒋玉想,她迟早会把自己压垮的。
但他的想法夏茗岂会不知?那些责任她明知不可担而强担,经常气得蒋玉大发雷霆,她却永远是那副听话懂事的模样,一声不吭地任他数落,以至于蒋玉训着训着就开始感到自责,后悔自己没控制好脾气。
他这个徒弟,听话到令人头疼。
陈无忧和周洋在后山摘了一筐果子,这个时节的果子又脆又甜,陈无忧见周洋来时背着的长筐都被果子装满了,才心满意足地跟着他往回走。
周洋和陈无忧走了半路,忽然发觉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不知何时弄丢了。他停住脚步,把后背背着的一筐果子放到地上,眉目焦急地道:“小师妹,你自己先回去吧。”
陈无忧疑惑地去看他,“师兄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周洋皱着眉头解释道:“我的玉佩不见了,应该是方才摘果子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哪里。你自己先回去吧,果子就放在这里,等我找到玉佩后再给你背回去。”
陈无忧没听他的,她不想一个人往回走,也不想跟他一起去后山找玉佩,干脆就蹲在了那筐果子旁边,在原地等他。
她这一等就等了近一个时辰,周洋才找到那块玉佩赶了回来。
周洋把玉佩挂回腰间,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辛苦小师妹在这里等我了。”
“不辛苦。”
陈无忧顺着他的动作去看那块玉佩,那是一块上等白玉,刻有黄龙追日图,她虽叫不出白玉的名字,却也看得出那是极好的一块白玉,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陈无忧仰起小脸看他,“这块玉佩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周洋把那筐果子背起来,如实道:“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你母亲……”
“我刚出生不久她就病逝了,所以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周洋的眼眸黯了黯,语气不自觉地低沉下去,“她死前将我送到无尘宫,只留下这块玉佩给我。”
“那你父亲呢?”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周洋抬了抬头,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或许和母亲一样病逝了吧。”
“师兄。”陈无忧主动牵上他的手,“对不起,因为我的好奇,让师兄想起了这些不开心的事。”
“小师妹不必自责。”周洋回握她的小手,两个人一起走在回玉兰宫的路上,“人都会经历一些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但我们能做的只有勇敢面对,而不是选择逃避。”
陈无忧重重点头,“嗯。”
周洋看她皱起的小脸笑了一下,“我看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在担心叶知秋?”
陈无忧有些无力地道:“我不想让他死,却帮不了他。”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也许他不会死呢?”
也许他不会死呢?
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也许”吗?
陈无忧闷闷地道:“但愿吧。”
回到玉兰宫后,周洋和宫女一起把果子洗了,陈无忧叫来两位师姐和那个要叫自己“师叔”的褚絮,几个人坐在凉亭里吃果谈心。
陈无忧边吃着果子边感慨道:“我和师姐们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坐下来谈谈心了。”
夏茗啜着茶道:“我感觉你这一躺出去成长了不少。”
云若宸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看向水仟岚,低声道:“那晚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为什么要下河?”
水仟岚故作疑惑,“哪晚?我不记得了。”
事实上她记得很清楚,只是不想提起此事罢了。
云若宸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眯起眼睛笑着道:“你说我是‘累赘’那晚。”
累赘二字被云若宸咬的极重,他脸上的笑容无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危险。
水仟岚心虚的不敢看他,含糊道:“就是觉得热……”
“热?”云若宸微皱眉头,显然不信,“晚上凉风习习的,怎么会感觉热?”
水仟岚红了耳根,在他耳旁小声道:“就是那个晚上,我确定……我喜欢你。”
云若宸的眼眸微微放大,那一刻,他听见烟花绽放的声音。
他的反应快过理智,在意识到水仟岚要退回去的那一刻,他就伸手按住了水仟岚的后颈,在她诧异地目光下吻了上去,同时甩开清羽扇挡住了两个人的面庞。
陈无忧就坐在他们对面,看到云若宸的动作后立即反应过来他们在干嘛,吃到嘴里的果子一下子就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的,卡得她十分难受。
“咳、咳咳咳咳、咳咳……”
夏茗忙放下手里的茶杯去拍她的后背,直到陈无忧将果块咽下去才停了手。
水仟岚轻轻推开云若宸,没什么威慑力地瞪着他,“你收敛一点。”
云若宸见她耳根泛红,没忍住又在她唇上落下个轻柔地吻,才收回挡在他们面前的清羽扇,理直气壮地道:“谁让你撩拨我。”
水仟岚别过脸,小声埋怨道:“明明是你先问我的。”
陈无忧忍无可忍:“师兄师姐!你们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真以为你们说话声小我就听不到啊!”
经她这么一吼,水仟岚连脖子都红了个彻底。
魔教内。
叶影闲来无事,硬是拽着青衣陪他练武。青衣手握叶枫赐给她的长剑,与叶影刚过上两招,便被他的双锏打在后背上,震地她吐出两口血来。
青衣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差点被他用双锏震碎,当即不悦地板起脸来,“你懂不懂得怜香惜玉?”
叶影看着她下巴上的血迹,眸色渐亮,“你就是打不过我,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如果站在这里的人是水仟岚的话,她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放过你吗?”
“你少在我面前提水仟岚!”青衣握紧剑柄指向他,眼底戾气横生,“再来。”
“再来你就该被我打死了,云若宸是你的同门师兄吧?为什么他那么强你却这么弱啊?和你打真没劲。”叶影转过身子,很是嫌弃地道:“趁我现在还有理智,赶紧把你下巴上的血擦干净。”
青衣敛下眼眸,拿出手帕擦去自己下巴上的血迹,有些狐疑地道:“你嗜血?”
“嗯。”叶影也不瞒她,“看到血我会很兴奋。”
“擦干净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叶影转过身来,状似不经意地提道:“我听少主说,你会做饭?”
青衣打量着他的肚子,眼里带了点笑意问:“怎么,你饿了?”
叶影见她笑容玩味,莫名感到恼火,冷下脸色道:“没有。”
“哦。”青衣收起剑,“庖屋在哪里?”
叶影一脸不耐烦,恶声恶气地道:“都说了我不饿!”
“你不饿就不饿,发这么大火做什么?”青衣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就想知道庖屋在哪里。”
叶影顿时哑口无言,恨不得直接动手掐死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