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玄和阿坤并排坐在车里，看着窗户中的景色渐渐甩开贫民窟那低矮的建筑和无时无刻不闪烁着的霓虹景色，向着城外开去，阿坤是个沉默的人，而李守玄也乐的清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多往窗外看看这一百年后的景色。

他虽然活的久，也常常闭关修行，一下子就是十五二十年的，但人世间却从未发生过什么大的变化，男耕女织，田园牧歌，他本来以为永远都会如此，即便是亲眼见过欧洲的文艺复兴时代，李守玄依旧斥之为奇技淫巧，直到洋人的坚船利炮轰开了国门的时候，他才和大多数的人一样从天朝上国的梦里醒过来。

家国沦丧，神器易主，中原历来都是多灾多难的，但总有一些人会从灰烬当中站出来，十室九空的中原大地上总不缺愿意重整破碎山河的汉子，就像是在酷寒的北地冰雪当中，早晚都会生出倔强的梅花。

长生的好处，或者说悲哀之处就是在此，当亲身经历的故事都变成了史官笔下的历史，那么一个曾经一怒说出‘愿为武悼天王再世’的汉子，终究也会变成一个安忍不动，静虑思密的老人。

想阻止身体变老并不容易，想阻止心变老则更难。

李守玄心中的波澜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车子安稳的开过了静谧的街道，原本喧哗拥挤热闹的贫民窟今天却没有哪怕一声犬吠，隔壁街区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就像是一个提醒，让生活在贫民窟中的人们再次想起悬在自己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越是往城外开，废墟就越是开始顶替正式的建筑成为窗外风景的主流，李守玄听那个绿毛混混说起过，这座名为‘金台’的城市是从原来的一座城市废墟上建立起来的，三十多年前的那场灾难是先从城市人口密集的地方爆发开来的，原先的城市都成了西格玛病毒感染的重灾区，人类被迫开始往之前文明未曾驻足的荒野重新建立自己的城市。

在四面方都被感染者的城市包围的情况之下建立起来的人类城市，自然将最卑贱的贫民们赶到了城市的最外层，为了保护内城的安全，甚至没有在城市和荒野的边缘线上派兵驻守，作为过渡带的，只有一大片荒芜的废墟——这些废墟当中原来都是贫民窟的一部分，只是随着感染者日积月累的侵蚀，现在已经变成完全不能住人的地方了。

就在某个废墟的底下，可能就潜藏着一个饥肠辘辘的感染者，没人愿意冒着这个风险入住这种地方，也正是因为如此，贫民窟的高楼才会越建越高，越建越密，公寓之间廊桥交错，几栋原先不相干的建筑也被这些危险的非法搭建建筑连在了一起，好像是个巨大的迷宫。

车辆行驶在废墟之上，突然停了下来。

“地方到了？”

沉迷在自己思考当中，完全没注意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的李守玄很自然的推门下车。

看着废墟当中渐渐走出来的持枪大汉，李守玄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调侃着。

“你们黑虎帮的驻地，比我想象的要寒酸一点。”

阿坤也下了车，站在了渐渐围拢过来的大汉们前面，尚有肌肉的右半边脸和被机器覆盖的左半边脸一样冷酷：“你昨天杀的人里面，有我的弟弟。”

他的声音并不像外表那样怪异，只是平淡的男声，却带着刻骨嶙峋的杀意。

李守玄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模样好像是听到阿坤问自己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一样：“可能有这么个人。”

他用我昨天晚上睡得不错的口气回答着：“我已经好久不干折磨人的事了，原本没想杀人的。”

周围几个持枪的大汉脸色都不好看了，一个个圆瞪双目，像是想用眼神活剐了李守玄。

“今天我出城的事算是临时起意，没跟任何人提起。”李守玄却好像看不见他们的眼神一样，饶有兴趣的问着：“我跟在你身后，也没见你给谁打过电话，你是怎么安排他们躲在这儿的？”

阿坤还没有回答，李守玄就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忘了，你一半的身子是机械，说不定就有部分装了电话吧？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传递信息出去——啧，还真是方便的设计啊。”

“要是我那边的那些人知道了能把手机装到自己身上，指不定得有多高兴呢。”

“你羡慕吗？”阿坤活动着自己的身体，某些隐藏在他右侧身体当中的设备弹了出来，那些东西看上去像是微型的排气管，有些东西像是身体的散热器：“等我把你打成瘫痪的时候，你也可以去装一个。”

“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李守玄依旧说着讨打的话：“你死了弟弟，甚至都不敢对凶手以牙还牙？”

“老大的计划需要你活着。”阿坤弓起自己的背来，李守玄能听到他的身体当中同时传出骨节活动与机械碰撞的声音：“而且，我保证，你活着不会比死好受的。”

李守玄还想再说上几句，就听到一声爆响，阿坤的左拳撕裂空气，肘关节喷涌着火焰，金属制的拳头直直的打向了他。

这局势可谓千钧一发——对于其他人而言。

李守玄不但没有闪躲，还直直的向着拳头迎了上去。

同时，他身体内的骨骼震动，血肉颤抖，带的他向后空翻了数米，等他落地的时候，脚将沥青的马路都踩出了一道裂痕。

这一拳，比穿着外骨骼的绿毛混混挥出的那一拳要狠得多。

单纯的机械结构，要比未经训练的人体结构可靠的多——这话可不能让武不易听到。

对于李守玄而言，硬生生的受了这么一拳，哪怕是将余力全部泄到了脚上蹬地的那一下，但也被震断了几根骨头，好在再生能力依旧靠谱，让他能面带微笑的对着阿坤说：“就这？”

阿坤左半边身子上面的排气孔喷射着浓重的雾气，那散热孔一样的地方下面露出了吓人的红光，好像是一台恐怖的巨兽才刚刚启动一般：“我会撕碎你这张嘴的。”

李守玄轻哼了一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几个大汉：“怎么，不让你的手下一起来？”

“我一个人对付你，还怕不小心打死你呢。”阿坤左脚一踏地面，向着李守玄飞身出拳。

李守玄这次可不再想站着硬受这一招，他身形如电，竟然在刹那间比出拳有机械加持的阿坤还要更快一截，在拳头及身之前，便闪身躲到了阿坤的右侧，在阿坤一拳打出，余力未生的机会，狠狠一脚踹到了阿坤肉体凡躯的右腿上。

但是，出乎李守玄预料之外的，他不仅没能一脚踹断对方的腿骨，还被阿坤挥起右拳，狠狠一记重拳打出，李守玄尽管用出了手臂格挡，但依旧像是被轰炮命中一般飞到了一边。

他用来格挡阿坤右拳的手臂歪斜，显然是已经折断了。

这根手臂出拳，竟然比阿坤那由机械驱动的左拳更猛！更重！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用左拳跟你打？”阿坤嘲笑着李守玄：“因为我怕用右拳打死你啊。”

李守玄简单的将自己的手臂复位，折断的骨头便又重新生长，接回了原来的位置。

阿坤竟是个练过武的人，他用金属制的左拳攻击的时候并不显露这一点，但他挥动右拳的时候，他下意识所展现出来的施力方式明显是练家子才会有的习惯。

武术其实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施力发力的方式，弱者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打败比自己更强的敌人，应付原来应付不了的处境，这也是李守玄认为武道狭隘，前进一步难如登天的原因，只借助自己的力量要想和天地万物抗衡，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但是对于普罗大众而言，武术是最快能让自己变强的方式，比起体察自然，感悟灵气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靠谱得多——当然，这是在枪械发明之前。

李守玄原本以为二十二世纪的人都只会用机械增强自己，武术道法之类的东西都已经成了故事里的神话，但眼下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再想想胖男人看到自己的魔法阵与持弓者张弓搭箭便能射出火焰的事情之后，依旧不以为然，好像司空见惯的模样，这濒临末日的未来，显然并不简单。

但是，李守玄并未对此感到沮丧，反而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样也好，不太无聊。

没给阿坤再次抢攻的机会，李守玄缠身而上，像是没吃够苦头一样，依旧向着阿坤的右侧出拳。

阿坤也并未轻敌，他的手肘关节再次喷用火焰，左拳猛地横扫呼啸而来，想要逼得李守玄回身格挡，但李守玄及时变招，摁住了阿坤左手的小臂，在阿坤回手之前，李守玄以摁着阿坤手臂的手掌为支点，竟然翻身而起，像是灵巧的鸟儿一样的翻过了阿坤的头顶。

当李守玄在阿坤身后翩然跃下的时候，阿坤冷哼一声，想要反身再战，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胳膊竟然没法动弹，却是被李守玄在翻身而过的刹那卸掉了骨头，现在已经脱臼了。

直到这个时候，阿坤的肩膀才传来又酸又疼的感觉，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的左臂出拳很稳，稳的不像是人打出来的拳头，为了不让对手有机会在你出拳的时候造成干扰，你的左臂应该被设定成只要出拳，便会直指目标，即便受了再大的外力也会自动调整，以此来保证命中。”

李守玄则是笑吟吟的说出了自己刚刚那套动作的秘密。

“而你的右侧身子尽管成接受了什么基因改造，你之前又练过点粗浅的功夫，但毕竟还是肉体凡胎，你最脆弱的关节和凡人无异，我没必要撕裂你坚韧的皮肤和血肉，只要轻轻的在你肩膀上一拍，我就能卸掉你的骨头。”

“我能卸掉你的关节，就能撕裂你的喉咙，插烂你的眼睛。”

“还要再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