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是个长久行走江湖的,所以他是个有眼色的,有眼色的人可能没有什么真本事,但他一定得看得出什么人有真本事,以及谁有本事让他更舒坦。
所以他虽然是在老板娘的许可下被小厮给请进了酒楼,但他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跟老板娘见礼,也不是扛着桌子往大厅中央一放就开始说。
他倒是把桌子放在了大厅中央,一身吃饭的家伙也都拾掇好了,只是这人却没有站在案桌后面。
这人脸上带着三分谄媚,三分礼貌,三分自矜的笑容,凑到了那位镖头的桌前。
“小生有礼了。”
这镖头倒是表里不一,面对说书人的礼数,自个儿的回应倒是挺得体的。
“先生客气,方才某家在这大堂里听先生说的有趣,便自作主张请店家邀先生进来,怕是打扰了先生,该有礼的是某家才对。”
许是这镖头的表现给了说书人勇气,这人脸上的笑容是愈发轻松。
“定远镖局的镖头能请小生说一次书,那是小生的荣幸,哪有什么打扰之说。”
镖头眉头一挑,撩着自己狮鬃一般的胡子,饶有兴趣的询问。
“先生,这是认识某家?”
说书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
“镖头这话也太埋汰人了不是,小生一个说书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岂能一点儿见识都没有?”
这人抬手指了指镖头身后竖立的镖旗,一脸自信的样子。
“便是,便是不认识镖头,也不至于把这天下七帮里响当当的定远镖局镖旗认错了不是?”
镖头闻声朗笑,身后的镖师们也笑了起了。
“头儿啊,您这可是真没见识了。”
“咱们镖局这么大的名头,您难道还觉得会有人不认识么?”
“你这说书的倒也有意思,你在说说还看出什么来了?”
说书人口中说着献丑了,一边对着这些热情的镖师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小生哪看得出什么,不过是令镖局的名头着实大,让小生这个山野匹夫都能得知罢了。”
镖师们笑的更欢脱了,其中一个人端了一碗酒过来。
“别装蒜,你来说说我们家头儿是个什么身份,说对了这碗酒就是我敬你的,说不对你今儿可能就只能喝茶了。”
说书人本不敢乱说话,但着实眼馋镖师手里的酒,咽了两口唾沫终究还是开口了。
“这位镖头这般形貌宛若狮王,又用的是定远镖局顶尖的金边镖旗,还敢带着这些好汉来走边荒这趟镖,定然是镖局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所有的镖师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互相间交头接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等着什么好玩儿的东西。而那位随和的镖头,则是摸着狮鬃一样的胡子一副苦恼的样子,似乎是在为自己的身份烦恼。
而在所有人奇怪的期待中,这位风尘之人不负众望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若是小生所料不差,这位镖头莫不是定远镖局五大总镖头中的‘金狮’石通明吧?”
就在这话开口的时候,所有的镖师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而那位‘石通明’则是苦恼的揪下了一把鬃毛。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声沸反盈天,说书人的表情从自信,到迟疑,再到害怕,最后到无所谓,他就这么看着镖师们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离那位镖头近的还忍不住拍打着镖头的肩膀,而镖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闷闷的将手下镖师端给说书人的酒给喝了。
“头啊头,您这是第几次被认错了?哈哈哈哈——”
“这都是总镖头,您说您的名头咋就这么小呢,谁都认不出您?”
端酒给说书人的镖师乐呵呵的拍了拍懵逼的说书人,让他清醒过来。
“看来我这碗酒,先生你是喝不上了,还是只能敬先生一杯茶。”
面对端到面前的茶碗,说书人有些不可置信。
“小,小生,我竟然猜错了?”
他指着镖旗,有些奇怪。
“可,可诸位方才也说了,这位的确是总镖头,这般形貌若不是那金狮石通明,还能是哪一位镖头?!”
这问题让镖师们笑的更畅快了,而被他们嘲笑的总镖头,闷声闷气的解答了说书人的疑惑。
“某家石明通,金狮是某家的兄长。”
坐在石明通旁边的镖师,伸手捋了捋自家总镖头的‘狮鬃’。
“哈哈哈,咱们总镖头脸上的可不是那位金狮的狮鬃,而是他赤虎的虎须啊!”
“不过这趟镖走的着实有些长了,一路上又实在是安生的不行。”
“这太久没修饰,又没的机会沾血,赤虎须可不就成了金狮鬃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中,手握茶碗的说书人不由得颤抖起来,面色陡变之下双腿抖似筛糠。
“那,那小生的确眼拙,还,还望总镖头……”
“也别望不望了,某家还能吃了你不成,先生自去便是,某家还等着听说书呢。”
说书人听见这话,连话都不敢多说,茶碗都来不及放下便连滚带爬的跑到了自己的案桌前。
由不得他不怕,莫说他这个普普通通的说书人,便是这酒楼里的其他人,听到镖师们喊出了赤虎的名头,眼神都有些不对。
这位,可是定远镖局五位总镖头里,杀性最重的一个。
他与另一位总镖头金狮石通明乃是一奶同胞的孪生兄弟,按道理来说形貌体态相差不大的他俩,修炼的又都是一种武学,既然兄长的外号都叫金狮了,他怎么也得起个外号叫金虎吧?
可他的外号偏偏就不是金虎,要不怎么说这世上没有叫错的外号呢,这位赤虎平生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杀敌了,尤其是走镖的时候。
别的镖局,哪怕是定远镖局走镖,那也是一路上认识的朋友抬举,能不动手是尽量不动手,毕竟和气才能生财嘛。
可这位偏不,这赤虎的眼里可是一点儿沙子也不揉。
没人能劫他的镖!
敢劫的都死了!
哪怕当时没打死那些劫镖的,事后走完了镖他也得把人找出来,挨个儿给剁了!
赤虎的虎须,可不就是这么靠着敌人的血给染红的么。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么大的杀性,不仅没有惹出过什么祸事儿,这位还好好的活了下来,甚至跟他哥一起,成了定远镖局的总镖头。
那可真是,能耐大呀。
说书人一开始以为这位是其兄长,传说金狮石通明为人和善,乐于结交朋友,在对比今天请他进来喝酒的行为,一时胆气上涌想去混个脸熟。
可万万没想到这位竟然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赤虎,偏生自己还说错了人家的名字,让人被自己的手下嘲笑。
‘若是激起了这位的杀性,怕不是一百个小生也得交代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传说中嗜杀成性的赤虎如此面善,但现在依旧两股战战的说书人可不敢去问,只是老老实实的回到了自己的案桌前,拿起那方跟着他走南闯北的醒木。
醒木拍案,折扇轻摇——
“书接上文,咱们先前方说到这江湖上的遗珠,现在说这江湖上新出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