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你懂我。”
冥晔无视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来人,就好像对方随意闯进自己卧榻之处是一件太过稀疏平常之事,“不过我还是要说,此风不可长,若是冒犯我家夫人……”
“你会找我拼命?”
见到冥晔的真人,看似还算安好,盖彧这才仔细捋了捋朝服,化身端方君子,平心静气的端坐食案后。在卧榻之前摆放食案,不合礼仪,却合胃口,就为了看他吃是不吃?
哎,冥晔纵使病入膏肓,也还是那个冥晔。
“我一下朝就匆匆赶来看你,你非要拿16万年都没影子的夫人说事,你就说你亏心不亏心?”
“不亏,”冥晔用冰冷的眼神,让人从头到脚都直冒寒气的低沉嗓音说,“祭酒属杀人,不谈情理,不问缘由。只对帝君一人负责即可。”
冥晔的嗓音,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时候是甜美的毒药,恢复祭酒署头领本色之时一开口,明明没有威胁之意,却字字句句充满危险,令人不由心声警兆,狠戾得让人胆寒。
要不是眼前这位明确是朋友,绝对不可能是敌人,盖彧也不可能现在还在位置上坐得住。
当初,也是同样的因由,以及一定得把这位好友拖下水的想法才三番五次的替帝君招揽的这个人才。说实话,若是帝君没留下这家伙,说不定自己也得考虑再三,要不要在这样的帝君手下继续干掉脑袋的活。
因为若是他当年在其他六国出仕,第一个死的必定是自己。
朋友只是私交,吊儿郎当、温文尔雅都是伪装,谁能想到一个如此八面玲珑的人,在公事上一贯刚直,铁面无私,正事为先,且六亲不认。
当然,帝君他还是认的。
自己他认不认,盖彧觉得自己多半有这个资格,却也不敢确定。
至于其他人?
以他如此护短的程度,冥晔现在还完全没影的夫人盖彧觉得能算一个。
“你装病,也是欺君。”盖彧反击,
“朝会之上,帝君雷霆震怒,你那官署里有名字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成了吃干饭的了。最尴尬的是,原本小朝会定下来的议题,目的是要表彰前段时间围剿魔孽的功绩,给你手下的那群立功授勋。可想而知,一时间场面如何鸡飞狗跳。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骄兵必败,”冥晔说,
“小家伙们是时候泼泼冷水了,我也顺便卸一下担子。在说,我又不是什么真·工作狂魔。祭酒署戒备森严,莺莺燕燕进不来,争风吃醋想决斗的也进不来,用合情合理的方式让九重天保持每天正常的秩序和工作效率,难道不好吗?”
“也就帝君的脑子会以为你是不想功高盖主。”
盖彧表示,我不接受你的套路。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是昊天也不是没干过,为什么就没想到你这回是算准了他的动作,借机直接把军师祭酒的职位、官署的全权彻底交给了你的副手?”
“这一手激将法用得好,满朝上下除了争风吃醋就是看仰慕你的女仙们被你平日里的各种手段互相讨伐得找不到北。”盖彧的言辞越发激烈,
“就算想破脑袋,估计也不会有人想到,拼命如你,竟也有一天使计谋划,让自己消极怠工回家养老?”
“你也清楚,像你我这样的人,有一天若是真的如此做了,只可能有两种情况。”他说,
“一则君疑,
一则命终。”
“也不是全放手了,手头上还有个大计划,”冥晔说,“魔尊封印那里,我一直在跟进。只是回归了军师祭酒的原来的本职,养老?只是不加班而已,可真没有你想象当中那么闲。”
“今天进曦灵殿的时候我以为我进错了地方,特地倒回去看了你家府顶上的匾额确定再三才敢闯的府邸。”盖彧见晓之以理无用,便选择动之以情,
“你知道平日里你家曦灵殿什么样子吗?”
“我那是伪装,”冥晔稳稳的说,“骗不了自己人,怎么骗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兼备森严,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阵仗比起观星台也不乏多让。”
盖彧不再理会好友更深的套路,尽管明知那解释并非苍白,且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在冥晔这个人面前一切合情合理的本身就是问题。
“又不是第一躺下,十万年来,只要有一口气在,你哪次倒下曦灵殿不等同于你的官署?”
“连我拉着帝君过来刷脸,都别想进去?”
“随你怎么说,”冥晔也不反驳,解释托辞略显软弱且有转移话题之嫌,“若不是我躺下了,其他人怎么还能蹦跶得起来。”
“病得如何?”盖彧抽冷子的逼问。
“没病,装的。”冥晔说,“你不是早猜到了吗,顺便你还把昊天那家伙忽悠瘸了不是。我这里,可只是备了你一个人的席面。”
“你从不欺君,”盖彧说,“哪怕暗中或是私下。”
“呵,”微微一笑很倾城,无言沉默最是让人心疼。
“又想要心照不宣?”盖彧说,“我花了多大代价,承担了多少责任才决定暂时把帝君稳住。你就连一句实话都不愿意给我?”
“吃饭吧,说好了,在我的衣冠冢面前别再坚持食不言寝不语那套,事事都端着,累得慌。”
冥晔看着满桌子的野味淡淡的说,“真的假不了,由八荒**有名的诚实郎君把事情捅出来,效果反而更好。”
“几百年?”盖彧问。
“凡人一世,不过十数百年。”冥晔安慰道,“算起来,还能活一世,老天待我不薄。”
“所以,一个变数,哪怕如今仅仅是凡人,她却不得不死?”盖彧疑惑,“实力很强还是背景很深,不能争取?”
冥晔难得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当初我若不投效帝君,你打算怎么办?”
“定是建议昊天,不能用我,必要杀我。”
“怎么回事?”盖彧问,“什么样的人会让你觉得死后,连帝君都有可能驾驭不了她?”
“能忍、敢拼、天资卓然,传承深厚。精通净化,不惧阵法,善伪装,知变通。”
冥晔说,
“更重要的是,才习得法术的一介凡人,猜得出我的意图,明白我的底线,确信布局的目的。若我再有五万年,待她好生成长起来,未必不能接过军师祭酒的担子。”
“若我不知道是你,”盖彧暧昧的说,“还以为你已经迷上了她。”
“微风起于青萍之末,死掉的魔孽才是好魔族。”冥晔对着来看他的好友淡淡的说,“活着的异端,容易横生变数,继而被魔族利用危害生灵。”
“同样的事情,这些年我们看到的,还少吗?”
“我倒是更关心眼前的这桌子席面。”盖彧说,“你最近被明馨管着不能吃肉,不但特意准备,竟然还愿意让我在你面前吃。”
“凡间的野味,”冥晔随口一接,在好友当面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稍稍不自然的微表情。“准备多时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我同那跳舞女子同是凡人修士出生,都是修仙之前锦衣玉食之家养大的,没吃过什么苦。”
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的盖彧颇为认真对答,
“你以为我们对食物的喜好会一样?
说吧,你想在哪一道菜里下毒?”
“想哪里去了,”
冥晔总是喜欢温润如玉的微笑,边说着危险残忍的话,
“真要下手,我哪里只会在一道菜里下毒?”
“你对她过分关注,”盖彧疑惑的直视好友,试图看出某些端倪,“这不像你。”
“换谁,都会过分关注的吧,”冥晔调笑的看着盖彧,“她说你在我衣冠冢的墓碑前当众喝酒吃肉,哭得很伤心。”
“我觉得你没说实话。”
“让我下定决心安心养老,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冥晔回答。
冥晔没说的是,如果一个凡人知道昊天,知道魔尊,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看见你的本命法宝说滚滚,然后对你说,“你果然是小白,是来灭口的?”
你也会对她过分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