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随男子走进房间,刚一进屋,便发现了这里和学徒宿舍很不一样的地方。
同样的一床、一桌、一椅,但杀手的家具明显要高贵得多。桌面与桌腿相连之处,有着精美的镂空雕纹,仿佛书画大家曾凭空在此用神笔作画一般。矮床与座椅也颇有讲究,无不是一等一的精品。
看来除了来自死亡的威胁,奢华的生活也是死人寨收拢杀手人心的一种方式。
男子将椅子踢正,转身坐下,一双野兽般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渐。
陆渐站在门口,被他盯得有点发慌,但心底却没有以往遭遇危险时的预警反应,于是便静静地等着男子开口。
过了不一会儿,男子拿过方桌上摆放整齐的茶具,手法熟练地将茶壶在一块托盘上蹭了三圈,好像在抹去壶底的水渍,然后才倒了一杯,自顾自喝了起来。
陆渐看着男子喝茶,文雅的动作和他凶狠的外表极为不符。巨大的反差更增添了陆渐心中的困惑。
这人在干嘛?
终于,男子将喝到一半的茶杯放回推盘,用一块精美的绢布擦了擦手,又换了一块擦了擦嘴,这才开口说道:“你记住,成为杀手以后,要懂得享受活着的每一刻。”
看着男子脸上骇人的伤疤,陆渐有点猜到男子这么做的原由。
男子突然抬眉看向陆渐,陆渐突然和他对视,还是有点心慌。
男子似乎没有在意陆渐对他的打量,自顾自向下说道:
“我叫吴天,中六品杀手。”
见吴天做出了自我介绍,陆渐也向他通报了姓名,当然,说的是姜三这个名字。
吴天点了点头,右手只伸出拇指,摇晃着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倒杯茶,给我敬过来,以后你便能跟着我了。”
陆渐闻言点了点头,迈开步走向前去,哪知吴天竟突然间抬起小腿,踢向陆渐的膝盖。明明吴天仍在坐着,这一脚却仿佛虎豹一样迅速。
电光火石之间,陆渐体内《小灵元经的功力自动地快速运转,随即在膝盖处汇聚成小旋涡,这正是《小灵元经第六层所描述的“元生金莲”境界。
这个境界,旨在短时间内形成内力在身体局部的聚集,是和《斩龙十分相似的一种内力运用。
膝盖与脚尖相撞,却仿佛彼此是两块磁石,竟是死死地黏在了一起,没有因碰撞而分开。
吴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收回小腿。
受了吴天一脚,陆渐虽应对自如,但心里却难免吃了一惊,脚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看着陆渐停下,吴天笑意不减,甩手指了指茶壶:“继续。”
陆渐这才明白,吴天是要借机考较他的武功,便不再迟疑,丹田提气,迈步走向茶壶。
吴天就只坐在椅子上,用右脚不断地向陆渐出招,仅仅三步的距离,陆渐却走了一刻钟也没到达。
但陆渐清楚了情况之后不再怯懦,《小灵元经第六层的内力让他劲力充沛,躲闪抵挡之间,离木桌也是越来越近。
终于,一记肘击隔开了再次踢向右耳的飞脚,陆渐终于站到了桌前,左手快速地伸出,抓向茶壶的把手。
吴天的坐姿从躺倚变成了前倾,他不再出脚,转而用右手与陆渐打斗。
陆渐运足内力,不断地在伸手和格挡之间循环。
砰!砰!砰!
陆渐和吴天的手臂不知道相撞了多少次,吴天也不再使用那股吸附式的内力,只用纯力量和陆渐过手。
砰!
两只手臂再次相撞,眼看就要弹向不同的方向,瞬息间,陆渐竟是用左手拍击了自己的右手,本该弹飞的右手借力像箭矢一般伸出,竟直接抓中了正冒着袅袅热气的紫砂茶壶。
吴天收回右手,嘴角依然微笑着,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胸前,表示考验到此结束。他扬起的嘴角搭配着骇人的刀疤和眼神,显得整张脸格外的诡异。
陆渐为求用最快速度抓住茶壶,用力不小,整只手几乎全部覆盖在茶壶上面,这时才发觉茶壶烫得很,手掌心传来一阵生疼,赶忙撤回手搓了几下。
吴天看着陆渐,眼中的凶恶之色仿佛是天生,嘴角的笑意才是真实的表情:“内功不错。进寨一年,《小灵元经便练到第六层,可谓天纵之才。少主真是给我挑了个好徒弟。”
听到“徒弟”,陆渐这才反应过来,再不顾右手的疼痛,提起壶把,倒了满满的一杯茶,端给吴天,茶壶摇晃中溅出了几滴,又烫在手上。
吴天无奈地摇了摇头:“‘倒茶只倒七分满’,家里大人没教过你吗?”
听到吴天提及父母,陆渐心中一颤。但他早就学会了控制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情绪变化,面上终归没有一丝表露,只低声应了一声“是”。
陆渐重新倒了一杯七分满的茶后,吴天终于接过了茶杯,端在手中,用茶杯盖子轻轻扇开升腾的热气。
陆渐根据气氛大概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跪下身子,向吴天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吴天这才满意地端杯嘬了一口茶,说道:“好徒弟,起身吧。”
师父韩奕的脸突然浮现在陆渐眼前,即使一年过去了,师父对他的教导、批评、照顾和关爱陆渐还是深深地记着。
望着眼前名为吴天的男人,陆渐的心底一阵厌恶。
在死人寨,他努力带着“面具”生活,向痛恨的人低头,向讨厌的人微笑。一年的练习让他逐渐熟悉了这种生活,但是,在这一刻,他的面具仿佛摇摇欲坠。
因为他想起了十四年间,和自己朝夕相伴的师父韩奕,那个,陆渐心中最具象的“亲人”形象。
心中几经挣扎之后,“面具”终于还是挂在了脸上,陆渐维持着脸上的恭敬神色,没有表现出一点变化。
吴天好像也没发觉,放下了茶杯,看着陆渐说道:
“可是,你虽然内功不错,性子却是有点欠缺,少了股狠劲儿,多了点不该有的犹豫和胆怯。”
吴天从陆渐身上移开目光,将桌上的茶具一一摆好,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寨子里的训练方式大不如前了,从前哪个刚出来的学徒不是满手血腥、满脸杀气的,哪像现在?都是小绵羊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吴天才停下了手中的忙活,站起身走到陆渐面前:
“从今天开始,师父要教你的第一课,就是怎么从一个学徒,成功变成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