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刚来方丈山，想去后山转转又不敢一个人去。犹豫之间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童子，隔的远远的看见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伙房门口，看着和我自己身上本门弟子白色的服饰一点也不同，想起书上说衣着要和人相配。

于是我想，他应该便是这方丈山上烧火的伙计，只有那样常见炭火的人才配得上这样黑色的衣服。

“哎。”我朝他喊。

他应是对我笑了笑。

“我叫青鸾，是方丈山白帝新收的弟子，刚来也没什么事，看你现在没什么活吧，我们去后山吧。”

他只是朝着我看了一下，并没有做声。

没拒绝就应是同意吧，我想。便二话不说，拉着他的袖子，朝后山的方向去。

青树碧溪，层层叠叠的野花铺在脚下，空气里都是花香，鸟叫，虫鸣，呼吸都觉得香甜。夕阳落山的时候，我在小溪边脱了鞋子撒泼一点不想回去。

他也不催我，点了一摊火，坐在旁边看我在溪里汲水玩，说了和我的第一句话，“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哦，朋友是什么？”

“就是一起玩的人。”

他的眼睛仿佛西王母所居蓬莱山上，夜幕降下时的满天星光那么好看，我便问他“你从前没有朋友么？”

“嗯。”

“我也没有，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说。

他似是有些震惊，拿柴的手一时不稳，把柴掉进了火里砸出来许多火星。我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看起来比我还大些，又活在人堆里都没朋友，我孤零零待在蓬莱山上也没朋友不是很正常么。

看见那火被柴一撞，不似刚刚烧得好，我猛然想起他是烧火做饭的，都快吃饭的点了，缺了他师父师哥他们怎么吃饭啊，赶忙拉了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碰见师兄们，大师兄慌慌张张的似乎再找什么人。见了我们神色一松，那个烧火向他作揖，他还回了一个。

看来方丈山真是四大仙山之一的名山，弟子这么有教养，连对一个烧火的都这么礼貌。我以后在这学习，肯定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想着现在也要有点模样，我也跟着回了一个礼，“大师兄好。”

丹阳眉毛挑了挑，小声问我“你怎么也行男子礼？”

我不知道行礼还分这么多，又不想刚来就丢了面子，想起西王母说，把话加上一个很宏大的背景，往往就能把说话的意境拔高，便说，“男子、女子都是一样的，就比如说这天下男子、女子长大都是要成婚的。”

他果然没话说。

我还没得意，就看见师父就赶来，冷着一张脸看着我，“青鸾你怎么能这么胡闹，出去玩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害得我们找了你们半天。”

我第一反应就是我面子还挺大，出去玩就能劳师动众。

刚要说话，却被大师兄拉住了，他上前和师傅说，“不关青鸾的事，今天是丹阳莽撞了。”

我才知道面子大的是那个是烧火的。

大师兄告诉我，他是师父好友奚光的儿子丹阳。他父亲防风氏本是带他去拜见帝王颛顼的。颛顼我是知道的，他是师父的侄子，师父白帝退位之后，他便成了这大荒的帝王，听说是位厉害的君王。这次他只是顺道来师父这坐坐，结果他人被我拉到了后山，一行人忙着找他，却没找到他，耽误了今日朝见，全把他们的正事给耽误了。

简单总结一句的话，就是我把事情搞砸了。

看着师父冷着的脸，我心里直打鼓。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师父一直都是冷着脸的，要不也不会以为自己惹下了滔天大祸，眼睛瞪着看丹阳，妄图用我的气势镇住他。

他看了过来，一点也没被我的气势镇住，还笑了笑。

“虽然我当你是烧火的，拉他的时候有点暴力，苍天可见我整整一下午我没做过一件颐指气使的事情，只是拉着你在后山逛了逛，爬了几棵树，看了几眼下风景，往好了说还是进了地主之谊。”我小声跟他说。

“估计没有人会往好处想吧？”

师兄们在旁边替我说话，“小七只是对周围不熟悉，才缠着丹阳公子，女孩子嘛文文弱弱，身体又不好，难免想找个人作伴，没事回来就好了。对吧，丹阳？。”

我想，我肯定完了，天知道文文弱弱的我怎么拉着他去了后山，缠着他爬树捉鸟，下水捉鱼……

“刚刚是我迷路了，姑娘刚才为就救我崴到了脚，这才耽误了许久，弄到现在才回来。小侄还没感谢姑娘，实在是过意不去。”说完朝我挑了下眼，我忙喊痛，他装着扶了起来，说为了感谢我，要送我回房。

就这样蒙混过关，我还有点不敢相信，沉浸在刚刚的侥幸中还没出来，他就变了刚刚那张礼貌着笑的脸，“你难道不想说些什么么？”

“谢谢。”我讪讪笑道。

“好歹我刚刚帮了你唉。”

“你不是说了么，我救了你。算起来你欠我的人情比较大一点。你难道不想跟我说声谢谢么？”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似乎有点气急败坏，扭头就往回走。

我正想笑，面前的路就被人堵着了。

“我倒要看看哪里崴了，说不定刚刚受伤就是骗我们的。”丹阳笑着，边说边伸出脚来绊我，我下意识地就想跳起来。“被人看见就不好了咯，你师父他们还能看见我们呢。”

我只能瞪着他。

我没有动，他也没有真的踩下来，一路安安稳稳得到了房间。

“都没人了还装什么装！”丹阳在床边似笑非笑看着我道。看我不理他，又嬉皮笑脸说“放心吧，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我保证，绝对不会。”

我瞪了他一眼，停止了吭吭哧哧喊痛，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送你。”

“这是什么？”

“今天的事谢谢你，”我认真看着他，“我不是善恶不分的人，今天的事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是月桂丹，是治疗伤病的良药。”

“我有没有受伤，要这东西干嘛？”

“可是我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了。”我老实说。“而且这药很难练得，光捣药都得三年，在疗伤的药里怎么也算上上品。”其实我也不知道捣药确切要多久，就知道它确实很珍贵，很难练制，所以也不全是胡说。

“那好吧，那我收了！”他顺手装进了衣服里。“不过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想要什么我下次带给你吧。”

“你还会来？”我问，心里很开心。

“当然。我父王每年这个时候都来，我也来。”

“那我可以随便要么？”见他点点头，我想了一下，如果讨要一件东西的话实在是太简单了。“我要你每年这个时候来，都带桂花糕来。”

看他没反应，我怕他变卦，“你刚刚才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要送的。而且人无信，不可知其可也，你……”

“说什么呢，小七都能说出这样的道理，”大师兄推门进来。

“没什么，只是随便说些话。”我说。

他一怔浅浅笑道，“好，我答应你。”

他笑起来真好看，谁也不知道，只是我自己的秘密。

所以，我不能说我在想谁。

师父常说故地重游，常常睹目思人，我想以后可能要少来厨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