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坐在院子里，从日上栏杆坐到月上中天，换髓后的泗墨走的干净，像被寒潭水包住时死，什么也没有剩下，几尺水渍而已。

这世道，看着天圆地方，井然有序。神族因寿命长、法力高，长年累月积累，往往在大荒里身居高位；人族在大荒里忙忙碌碌、只是想着安居乐业；妖族因之前上古盘古开天、偷懒，被世人所弃，大多居住在这穷乡僻壤的妖界，建功立业便几乎没有可能。

“其实不必苛责泗墨，身在低处，看的风景总是和高处不同。有时想想，若是生来便平等，他本不必走那些路，本不必争那些名望，本不会那般计较流言而不信心月。他和心月的事，怪他不珍惜，可这阶级贵贱之分，许也有几分错。”青鸾往地上浇了一杯酒，算是祭奠。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与泗墨嘴里说出来，许是两重滋味。”计蒙应是替泗墨有些不平与惋惜的。

“一样的话，他说出来，世人或是会想他痴心妄想；从你嘴里说出来，会觉得你一个神女胸襟宽广，这便是贵贱之分。”丹阳脸上渡着几层月光，想这天下终有一天，这贵贱之分会被打破，会比现在好上很多。

大概胸中有梦眼中有光的人，总是引人注意。

青鸾觉得自己睡觉前，还能看见他说话的样子，有指点江山的意味。许是酒喝得多了些，精神有些恍惚，她不知想着什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因着泗墨死的突然，人死灯灭，三人第二天都打算离开。

活了这些年，纵使见惯朋友离世，多年好友死去计蒙的感受肯定与自己和丹阳不同，应是伤心的。她试着开解几句，计蒙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表示自己知道，朋友的意义在于陪着走过一段日子，聚散都是缘分。

青鸾提议一路在人间走着回去他的府邸，算是散散心。一则她若是回了蓬莱，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二则计蒙的府邸没什么意思，他刚死了挚友在那长呆着，或是会觉得寂寞。

丹阳说要跟着一起游历，说是青鸾情丝断了这件事，自己跟着或是能找到解法。青鸾倒是不烦他，自己情丝断了的事，是丹阳先发现的。这事古典上记载很少，确诊都很困难，更别提怎么治疗。

能提出问题所在的人，许是可以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的。便一起出了妖界，在人间过了几天。

因为计蒙很有钱，他们每日都住城中最好的客栈，因为不着急赶路，常是上午在城中玩一玩，下午才做牛车，半个月也才过了三个大点的城镇。这日她起的早，提前从客栈出来在街上逛早市，没走出多远，见计蒙和丹阳一前一后跑过来。

计蒙问，“听丹阳这么，你情丝断了？”

青鸾点头，同他解释，觉得自己的真的断了情丝，是云忆珠中传来心月对泗墨的情感，自己从未有过，且只能有那种感情自己能感觉到，真是如同起身经历。

青鸾看他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想莫不是他会接。

其实他之治心月的寒潭水寒，青鸾觉得许是医术高超，知道一些。毕竟泗墨刚死，他应该好好散散心的，因着这个她才不好开口。

青鸾小心翼翼得问，“你会接？”

“那倒是不会，”他说，不周山塌后为救治灾民，神农氏医术精湛的门人倾巢出动，而后千年散落大荒，自己只是偶然碰见神农氏门人得几个解法，救涂山心月是。断情丝这事，他也是第一次听，所以有些惊讶。

青鸾小声叹了口气。

神农氏都不知道如何接，她这情丝要接上怕是不容易。

虽然因着蓬莱山不参与大荒势力斗争，青鸾不常参加神族聚会，但这么几千年也是见过不少神君的，怎么没生出一点男女之情，她想过很久其中缘由的。“因着情丝断了，耽误我三千年，可见这么多年并不是我不努力，是身体少了配置。要不这么多年，大荒里早该有关于我的绯闻。”

“其实，有你绯闻的，说你当年被情所伤，一蹶不振，传的特别真实，说你当年为救那个人受了重伤，差点死了。”丹阳说着话，斜眼看向青鸾的反应。

“哪有人这么无聊的传闻？”

“白泽。”丹阳凑脸到她前面，倒着走。

青鸾没想到自己的三师兄，在自己终身大事上也这么没正行，白白耽误了自己发展恋情的机会，正走着路狠狠跺了一下脚。

三千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千年？

“没有根据的事，也有人信。”她说。

“没有根据的事，才显得这事捕风捉影，传播得更快。且听说他收了每人三两金才说的，显得这消息隐秘又有价值，大荒里很多人都信的。

你想想，要不这些年，怎个上门给你表示多相处相处的神君都没有？”丹阳脸上说着玩笑，不看路走在中间，计蒙在前面走的慢时他也慢，走得快他也快，走路连晃都并不怎么晃，青鸾觉得他后脑勺是不是长了眼睛。

计蒙猛地停下来，他便结结实实撞到了计蒙背上。

青鸾笑了两声。

“传闻大多是夸张或者没有根据，我是不信的，这些年也不是没人去蓬莱，我就去了。”计蒙说。

青鸾还没想好说什么，丹阳先开口，他拍了拍计蒙的肩旁，“你可以信一信的。”

青鸾拉开他，“没风没影的事，信什么信？”

计蒙嗯嗯了两声。

青鸾想怎么解释，才显得自己不是故意不找对象，应是多说说自己的过错。便痛心疾首，说西王母那日让他和自己见面，不是当普通朋友相处的，但如今自己情丝断了，也不知能不能接好，实非良人，自己也很羞愧。

大概是自己入戏太深，惹得计蒙安慰她，“无碍的。”

青鸾觉得此事算是翻篇，自己可以开始新生活。

新生活就是回归旧日子，虽然离开的不长，但不找对象的日子，逍遥得让她怀念得紧。不用害怕偶尔贪吃变胖，懒得时候可以在屋里呆三天不洗头……

忽得听见计蒙声音温柔，“我都等了你两千多年，不差多些日子。”

青鸾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