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水滴滴哒哒地落下,日出东方,晨光熹微,远处山峰连绵不断,士兵们的训练声已阵阵传来。
天蒙蒙亮时顾言蹊便起身,原以为和一陌生女子共处一室,他会紧张得睡不着,却没想到这是两个月以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他昨夜思前想后犹豫不决,决定还是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做打算。
走进寝室前还在想,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定是尴尬至极吧。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走进去,只见龙华早已沉沉睡去,甚至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而他的鸳鸯被也已经整整齐齐铺在了地上。
龙华睡觉的样子竟有几分娇憨,少了些许霸气,微微撅着小嘴,被子已经被她踹了一半在地上,中衣也没形象地扯露出了半个香肩。
顾言蹊走上前去,轻轻捡起来零落一地的被子,然后红着脸,别过头去,尽量不看她露出的半个肩膀,轻轻为她盖上被子。
顾言蹊站在床前想,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自信,还是心大至此,当真不怕我在睡梦中偷袭她?
思索一会儿,他轻笑了一声,摇摇头便躺在了地上,和衣而睡,安安稳稳的一觉......
顾言蹊睡梦中梦见了母妃,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倾尽一切守护他和暖玉。
幼时是顾言蹊最难忘的时光,那时候母妃和父王感情极好,常常三人一起游园赏花,哪怕有王后娘娘的刁难,父王也会护母妃周全。
他总会梦到那时候一家三口坐于亭间品茶赏花的情景,母妃有时会弹一曲古筝,父王在旁采摘一朵芍药,为母妃簪花,母妃虽嫁给父王多年,每当这时还会微微脸红。
“闲来竹亭赏,赏极蕊珠宫”,他觉得此情此景真是最幸福的时光,若是所有岁月都可如此静谧祥和,该有多好啊!
每每此时,母妃也会给他一碟枣泥山药糕,咬上一口,浓浓的奶香味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小小的言蹊吃的香香的,“咯咯”地笑着。
父王会轻抚他的额头,笑着说:“我们言蹊如此聪明,将来定会大有作为。”
这段时光在母妃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依旧温暖了他漫长而枯燥的生命......
一夜好梦,在天空微微亮时顾言蹊便睁开了眼,他知道他和龙华之间的谈话是二人之间的秘密,谁也不可告知。
等下应该就有丫头进来侍奉主子起身洗漱,他得在这之前收拾干净,不能让别人起了疑心。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灵儿便敲响了房门,端着一盆水准备进来伺候龙华洗漱。
此时顾言蹊已整理好衣着装束,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样子,而龙华则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朦胧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灵儿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她的脸瞬间涨红了起来,低着头把水盆轻轻放在床边梳妆台上,然后仔仔细细地为龙华穿上了外衣。
“大将军,张副将说......”灵儿欲言又止,看向顾言蹊。
他自知留在此地不合时宜,便起身告退,到偏殿等待。
灵儿这才继续说道:“朝廷派来的新任郡守到了,用过早膳后张副将请您一同商量十二座城池治理政策。”
“好!”龙华眯眯着眼睛,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完全是一幅还未睡醒的模样,像个木偶人一般,任由灵儿给她穿衣洗漱,简单地束起了头发,便出了寝殿拉着顾言蹊坐下吃早膳去了。
她素来不爱吃早饭,哪怕种类极为丰富,也是兴致寥寥,反而用更多的时间来观察顾言蹊。
她心中奇怪,这人明明饿了那么久,牢饭又馊又臭,现下这么多的美味佳肴,他怎么还会吃得如此斯文呢?
不知不觉龙华已经由偷偷抬眼打量变成了明目张胆地杵着下巴瞧了,顾言蹊也由低头沉默不语慢慢进食到从耳后根至脖子红了一大片......
龙华倒是神色如常,她觉得好看的事物人人都喜欢,他长得这么好看,多看两眼才不吃亏,万一将来她隐姓埋名过日子去了,就很难看到如此好看的人了。
于是她用过了早膳,便气势汹汹地带上赤霄剑开会去了,留下顾言蹊一个人快把头埋进了地里,只等关门声响起,他才缓缓抬起头一张通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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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龙华前去商议要事的途中,经过了士兵训练场时,看到一个个女官指使着男兵们进行训练。
而另一边的奴隶所,则更加惨烈。
奴隶的命不是命,有几名男兵在给前些日子并入奴隶所的奴隶洗刷身子,用的工具竟都带着细细密密的倒刺,一下子便可将奴隶的皮肉刮掉一层。
这是进入奴隶所必经的一个步骤。
龙华有些不忍心,别过头去快步走向商议政事的宫殿......
她到达正殿时,只见张副将与一女子相谈甚欢,她并未急于上前打招呼,而是先躲在屏风后细细打量了那女子一遍。
只见她约莫有二十一二岁,比龙华大个一两岁,一身官服,上面高洁的仙鹤高昂着脖子,绣在官袍上栩栩如生,梳着未嫁女子的垂鬟分肖髻,长相绝不算是精致。
许是这几日连日奔波,皮肤有些蜡黄,双目中透着疲惫,却还是保持着官方的微笑,只是那眉眼间似透着精明算计的样子。
“本将军来晚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龙华款款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
那女子微微一拜,“下官新任郡守左渊拜见大将军。”
“远道而来,左大人辛苦了。不知左大人是否了解清楚了这十二座城池的具体情况?”
“下官已有所了解,相关改革也已与圣上商议过了,下官和大臣们确定了各项规章制度、条文法例,做足了准备才来上任,以免让大将军操劳。”
虽是恭谨回答,但是龙华却心下一凉,已和圣上商议过了,意思就是无需听从龙华的建议,规章制度、条文法例也已确定,便是没必要有所更改。
做足了万全准备才来接任,不劳大将军操劳......
便是让我别再插手此地治理,她才是这十二座城池的管理者。
这话,真是句句有暗示啊!好有城府的女子!
“既是如此,那本将军也没什么可做的了,不知母皇是否有叮嘱之事?”
“圣上说,此次讨伐虞国之事大将军立了大功,回去定好好褒奖大将军。”
左渊保持着官方客气的微笑,却总让龙华觉得很假,接着又听到她说:
“还有,圣上的意思是,今年秋季军事演习来不及回朝举办了,不过大将军手下的兵向来是我朝精锐,就直接在此处选一处适宜之地进行演习,举贤选能,整理清了队伍后再班师回朝。”
“本将军也有此意,那就按照母皇所说,就地举行军事演习吧。”龙华转向张叶之,“张副将认为呢?”
“末将以为此法甚好,既免去了舟车劳顿之苦,又有充裕的时间准备此次演习。”
“好!就按此方法办吧。只是......”龙华拿起茶盏,抿了一口,“我打算此次不仅仅提拔女将士,也在男兵中选出一批优秀人才,为我朝所用。”
此话一出,张叶之和左渊瞬间变了脸色,张叶之连忙出声劝阻:“不可啊!大将军!我朝向来以女子为尊,历代天子、朝廷官员、高级将领皆是女官,男子即便参军也只能做最下等的奴隶和士兵,这是祖宗之法,怎可随意更改?”
“无妨,只要可为我朝做出卓越贡献,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是男是女又有何区别?”龙华早早料到此法必会遭到强烈驳斥,当即反驳。
“可是将军,上次谢太医能成为御医,也是因为偶然救您一命破格提升,此事已遭众多非议,若......若要是连男兵奴隶皆可成为将领,只怕会引起极大争议,天下人必会议论纷纷啊!”
张叶之坚持己论,她不敢相信此种想法是从龙华的口中说出的,她不是和陛下一样最厌恶男人吗?
这么多年身边也不过有一个谢苏城,还是因为当年救了龙华一命才能够有此殊荣。为何一个人的想法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难道......张叶之略一思索,眼睛突然瞪大。
顾言蹊!
一定是他昨夜和龙华说了些什么。
张叶之死死握住手中佩剑,当即便起了杀心。
这男人......留不得了!
“争议又如何?哪种变革不会产生争议?只要利于天下苍生,利于我云朝儿女,便没什么做不得的。争议只是暂时的,剩下的会交给时间去考验。”
龙华寸步不让,她知道这种想法在一个如此重女轻男的母系社会是有多么荒唐,其中利害关系她早已分析清楚,若是这一步都妥协了,那以后也就没什么威信可言了。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时,左渊出了声:“大将军所言极是,只要对天下百姓有好处,就是好方法。只是不知,大将军是否和圣上商议过此事?”
龙华不知为什么,左渊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阴骘冰凉,冷冷的信子藏在微笑背后,时刻准备窜出来狠狠咬你一口。
“放心,此事在我回朝后会向母皇详细解释清楚。”
“大将军......”张叶之还想说什么,却被左渊暗暗压住了手背。
“既是如此,下官也不好再说什么,大将军有何吩咐,下官定当竭力去办。”左渊表现得极为恭谨,反倒让龙华有些不自在了。
龙华只得微微点头,心里却在冷笑,只怕等下,这位新任郡守便会飞鸽传书将自己擅自做主之事告知母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