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吹落了一地的金黄枫叶，天色也昏沉沉的，一阵风吹过，此情此景总是压得龙华喘不过气来。

多日来龙华和张叶之等一众女将都在商量军事演习之事，对于龙华的想法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微词，但是碍着龙华的威严，不好发作。

龙华也是有些纳闷，按理说左渊若是将此事告诉了母皇，只怕早就有消息传来，但是这几日却风平浪静，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她倒是宁愿大风大浪席卷而来，困难摆在面前，也好有个防范，否则表面一片祥和，背地里却是波涛汹涌，这才是最可怕的。

商议多日，总算定下来军事演习的所有事宜。

此次演习分为“擂台”、“骑射”和“排兵布阵”三个内容。

“擂台”就是比较拳脚功夫，选拔武功高强之人，这一项男女分开比试。

第二项“骑射”以狩猎为主，君子六艺有“礼、乐、射、御、书、数”，而骑射便是“射”、“御”两艺的演化。

至于第三项“排兵布阵”，则是看将士们的运筹帷幄的本领，由龙华和张叶之各带一队，兵分两路，模仿两只敌对军队进行对战，观察军营中具有潜力的将士。

为了防止其他人不重视男兵或者军营奴隶，龙华硬性要求，每队最终必须推选出一位优秀的男兵。

除此之外，此次“排兵布阵”的演习地点也是经过细细勘察的，最终选在了离下阳不远处的平越县，其地处上条山南麓，整座山沟壑纵横，地形地貌极为复杂多变。

在这样的地势上，最能够考验将士们的本领。

虽然张叶之对龙华的种种举措最为不满，但是另外一名副将叶离却是大力支持龙华的决策。

龙华曾在私下曾问过叶离，为何敢逆众人而唯独支持她？

叶离则是认真答道：“人命没有轻贱尊贵之分，男人女人都不应该为阶级制度所束缚，而分出三六九等，只要能够保家卫国，无论男女，都受人尊敬。”

至此，龙华对叶离另眼相看......

终于定下来军事演习的相关事宜，龙华回到了寝殿，坐在梳妆台前，长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镜子中的自己黑眼圈越发严重了。

近几日她时常被梦魇所困，睡梦中总是有个声音唤她，让她把身体还给自己，她听得出声音中的怨念，那些诅咒、辱骂，都恶狠狠地打击着她的心脏。

她原是无畏无惧的，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连续多日，她开始恐慌，常常以为自己已睡了很长时间，结果梦魇突然惊醒，才发现仅仅睡了一刻钟。

就这样被折磨着，龙华白天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目前天下形势越来越严峻，对于她的自作主张，母皇虽未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哪朝天子都不能容忍有人越俎代庖，未经允许擅作主张。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生骨肉......

于是每晚的睡眠对于龙华来说都成了一场痛苦的凌迟。

前几日有一晚她实在受不了了，喝了满满一壶上好的兰生酒，直到醉醺醺，吐了又吐，接近虚脱无一丝力气才上了床，昏昏沉沉睡去，想着这样也许就不会梦到那个声音。

可是即使这样，她依旧睡得不安稳。

半夜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龙华却没有力气驱赶走她，加上被折磨了这么久，索性直接放弃。

哪怕最后竟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渐渐喘不上来气，她也只是默默地流泪，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死就死吧，龙华想，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忽然有一男子的声音传来，紧张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温润，一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这时的她终于能够喘上一口气，不停地剧烈咳嗽起来，她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半梦半醒间她开始痛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恍惚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像是一束光照进了她漆黑的生命。她听见那好听的声音在哼唱着一首民谣，也感觉到有人在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声音好像清澈溪流，缓缓流入她的心中，抚平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所有的悲伤与痛苦。

逐渐平稳下来，不再挣扎，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这次的泪水是因为感受到了从小未曾感受的温暖。

自小孤儿一个，从未有人拥她入眠......

等到第二天时，便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顾言蹊照常早早起床，收拾干净屋子，然后坐在椅子上翻看书籍。

龙华曾经试探性地问过顾言蹊自己昨晚有没有说过梦话，顾言蹊只淡淡回一句，将军素来睡得很好，从未听过什么梦话。

于是她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自从被男子解救那夜之后，每当自己再次梦魇，那人总会及时出现，一边哼唱着一边哄她入睡，到底是好了很多。

甚至昨夜竟安稳入睡，一觉睡到天亮，并未出现梦魇。

这时灵儿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大将军，灵儿看你最近气色不太好，许是太过操劳，灵儿煮了一壶安神汤来，等下倒出一碗，晾凉了将军多喝几口，大将军要注意身体啊！”

“辛苦你了灵儿，你这丫头心细，有你在我生活上什么都不担心。”龙华笑着拍了拍灵儿的手背。

“将军......”灵儿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不知是否该开口。

“有事情就说，再憋坏了我到哪里找你这样的人去？”龙华看出来灵儿似有心事，宽慰道。

“将军，外面现在风言风语，说您......说您是被美色所迷，宠信侍夫，总有一天要酿成大祸。”

灵儿眼中充满了担忧，而一旁的龙华倒是神色无常，伸手搅动着安神汤。

“况且您还未有正夫，便让一个侍夫日日住在寝宫里，还许他在您的宫殿里头随意走动，书房、偏殿、寝宫......哪里都能去，这......这总说不过去啊。”

灵儿看向龙华，见其毫无生气之色，才敢继续往下说。

“要不然还是让他走吧，或者......或者让宫人们回来守夜，要不万一有点什么事情，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哈哈哈！傻灵儿，我做事情自有分寸，我说没事便是没事，放心便好。”

“这......好吧。”灵儿看说不动龙华，只得作罢，“对了，灵儿听说此次咱们要去平越县进行‘排兵布阵’的演习，还要兵分两路，灵儿......灵儿想和大将军一路。”

“这是自然，你不和我一路怎么成。”龙华伸手用汤匙缓缓搅动了几下安神汤，然后喝了一口，暖暖的热气直往她的脸上扑。

“从下阳到平越有近十条路可选，不知咱们走的是哪一条啊？灵儿也好早做准备。”

“这还未定，不过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况且是军事机密，也只有我和张副将、叶副将知晓，避免节外生枝。”

龙华抬眼看向灵儿，只见她一双小手甚是好看，指甲上是温温柔柔的淡粉色。

“奇怪？你的红指甲呢？怎么改了颜色？”

“灵儿前些日子去花园看到了凤仙花开得正好，便用凤仙花汁染了指甲。”灵儿笑嘻嘻地说道，“不如等下灵儿也为将军染一个可好？”

“算了算了，你好看便是，我的手是用兵打仗的，染了指甲成什么样子。”龙华也打趣道。

正当主仆二人相谈甚欢之时，顾言蹊走了出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

他没想到灵儿也在，便愣了一下，又眼尖地发现桌上已放了一碗安神汤，更是尴尬。

“哟！言蹊公子好会服侍人啊！看将军神色不好还知道煮一碗安神汤，只是不知这里面加没加什么其他东西啊？”

灵儿出言讥讽，她向来看不惯顾言蹊的种种做派。

而顾言蹊则一脸尴尬，只能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大将军，灵儿觉得您还是找谢太医来验一下比较好。”

顾言蹊愣在原地，踌躇着是不是现在离开比较好。

他瞧着龙华近日睡眠极差，刚开始还会挣扎辱骂几句，到最后几乎放弃，只是那哀求的呻吟、痛苦的神色还是令他难过得很，所以他今夜便准备了一碗安神汤。

他记得，自己的母妃在生暖玉前的几夜，也是这样夜夜梦魇，痛苦万分。

只是那时候母妃早已失了父王的宠爱，所以只有小小的言蹊陪伴着她，度过那漫漫难熬的深夜。

也因此他对龙华有了更多的怜悯，才会在龙华最痛苦之时上前抱住她，为她唱那首哄暖玉入睡的曲子。

这是母妃教给她的，母妃说，父王曾经为她唱过。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母妃说，这是男子为心爱女子所唱。

说到这时，母妃脸上流露出许多日都难得一见的笑容，甚至还带些少女的娇羞，仿佛回到了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灵儿！不许无礼，你这丫头，真真是让惯坏了。”龙华见灵儿这样说，出声喝斥道，“不过是一碗安神汤，怎好这样讲话？”

“没事，言蹊不过看大将军今日面色憔悴，才煮了一碗罢了。”

“拿来！”龙华伸手。

他只好将安神汤放在龙华手上。

“大将军......”不待灵儿说完，龙华已经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

“我......我去找谢太医！”说着灵儿根本不听龙华的劝阻，急忙向谢苏城的住所奔去。

留下龙华与顾言蹊两人大眼瞪小眼。

好在谢苏城住所离龙华宫殿极近，没多长时间灵儿便气喘吁吁地拉着他来到龙华面前，急忙让他给龙华把脉。

谢苏城拿出帕子盖在龙华手上，认认真真地把了一把，抬头望向灵儿。

“大将军并无大碍啊，只是最近可能睡眠不好，有些许虚弱罢了。”

“你......你确定我家将军没事？”灵儿还是不相信顾言蹊。

“没事没事，等下微臣开个有助睡眠的方子，喝上几日便好了。”谢苏城笑道。

灵儿有些尴尬，不过她依旧嘴硬，“那好，以后大将军的饮食灵儿会格外小心，不给奸人可乘之机。”

灵儿将“奸人”二字着重强调了一下，表情凶巴巴地对着顾言蹊，反倒是让龙华觉得好笑。

“不好了将军！”此时叶离冲进殿内，跪在地上说道，“张副将要将顾亦元及其妻子、姐妹当众斩首呢！还把将军保护在秋露斋的顾暖玉也抓了出来，要一并处置。”

“什么？”顾言蹊听到了暖玉的名字，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