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让人偿还息贷,刘良感觉自己被拂了面子。
特别是在李寻面前。
李寻的本事,别人或许还不知道,刘良却十分清楚。
近些年来,舂陵乡的盐泉生意,做得越来越好。刘良问过跑腿的厮役,商贸繁华的缘故,这才知道了“铜梁金堂,火井龙湫”几大商行。
商行的名称,取自大夫杨子云撰写的《蜀都赋》。
“铜梁”垄断了矿物买卖,“金堂”掌管碧马犀象的流通。火井龙湫,对天然气,盐井进行开发运输。
譬如,三百里外的宛县,原本就有铜锡铅铁,紫英夜光等产物,只是苦于交通不畅,还有路途遥远等问题,难以售往邻近的县城。商行的出现,带来了先进的交通工具,解决了交通运输的问题。
久而久之,舂陵涌入了大量的人口,生产日用品的手工业,更是在舂陵乡蓬勃发展。
奇怪的是,邻近诸县,并没有沾染舂陵的商业风气。
“铜梁金堂,火井龙湫”背后的掌权人,就是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李老板。
正是因为如此,汉子无故催债,刘良才要驳斥,他可千万不能让李老板看低了自己。
两人正唇枪舌剑,汉子突然往刘良身前一挡。“砰”的一声,似乎是挡掉了什么东西。
急风从刘良耳畔呼啸而过,刘良悚然一惊,侧目观看。
房檐边上,插着一把手戟!
“哟,射偏了呢。”
声音从门口传来,发自一名套着头巾的力士。
力士衣服贴身,显摆着突出的胸大肌和股四头肌。
在李寻粗浅的眼光看来,力士身上,并没有无用却显得发达的“死肌肉”。
手戟原本就是用来投掷的,扔出去就也算了。力士挥舞了一下手里的铁戟,脸上似笑非笑。
目光一转,看到角落里,双手交叉胸前的朱博,力士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李寻的身旁,严香抽出放在方桌底下的长柄斩马刀。
朱博拔出手中的卅炼刀。一道寒芒,映射在墙上。
“你是谁,为何挡在刘良身前?”
力士问的,是那个催债人。
催债的汉子呵呵一笑,说道:“侍中大人说了,大司马对刘钦宗族一直心心念念,让我过来看一看。我也没想到,一不留神,挡住了阁下的手戟,实在是失敬。”
“也罢。我并不入局,你们开打吧。”
说完,汉子健步如飞,走到力士身后,就要下楼。
力士既不拦阻,也不说话。
看着楼道里躺着的几具尸首,汉子皱起眉头,深吸口气,当做没看到。
汉子一走,力士开口道:“我只取刘良的首级,其他人等速速离开!”
“剧胜。”朱博冷笑道,“我们老板在这里谈话,你来掺和什么。莫非你是穷怕了,什么任务都敢接?”
“这个家伙,居然是剧胜?”
李寻打量着眼前的力士,心中所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剧孟。
景帝三年,吴楚等六国,打着“请诛晁错,以清君侧”的名义,发动叛乱。
大将军周亚夫到了河南洛阳,遇到剧孟,称“得之若一敌国”。三个月后,周亚夫平定叛乱,侧面佐证了剧孟的势力之大,武艺之高超。
剧胜,正是剧孟的玄孙。
阁楼二层,敌我对峙,宾客四散之时,楼下的人已经打起来了。
李寻让一批人潜伏在阁楼下的酒肆中,此时发挥了作用,正在跟一帮从官道冒出来的人战作一团。
刘良从蒲席上匆忙起身,就要转身逃匿,眼前的单扇门却“砰”一身被关上。他赶紧转身前往最后一扇门,也被人用力关上。
面对残酷的现实,刘良咬紧牙关,脸色变得狠厉起来。拿起角落里的棍棒,刘良站到了李寻身边。
剧胜出手了。铁戟的尖刺,朝朱博的面门袭去,速度奇快。
朱博手中的卅炼刀用力一挑,手上传来巨力。强烈的震感,让朱博心中一颤,身子往后一仰,铁戟在面门一寸处挥过。
朱博背后渗出冷汗。抬眼看去,只见到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被小瞧了啊。”
听说江湖传言,剧胜擅长的是手搏拳术,没想到,此人的击技武艺也相当了得。
朱博闷声挥出迅捷无比的一刀,正好撞在铁戟钩刺状的戟枝上。剧胜手一抖,铁戟居然飞了出去。
剧胜不慌不忙,后跳躲开朱博近身一击,低身捡起一把环首刀。
“刀不错。”
剧胜夸了一句。
地上的刀,是李寻部下的刀。剧胜上来的时候,将他们顺手解决掉了。
剧胜右手握刀,迈开脚步,气场发生巨大变化。两人用刀交手数个回合,刚刚前进两步的朱博,不得不退了回来。
巨大的环首刀,在剧胜的手中仿佛没有重量。剧胜运刀轻快,脚步轻盈灵活,正是传统的刀舞。
“差不多了。”
剧胜逼退朱博,淡然地看了严香一眼,说道:“你不上吗?”
朱博怒道:“吃我一刀!”
剧胜两脚跨立,身躯前倾,右手挥出一刀,左手袖子里,伸出一把一尺长的钩镶。
钩镶将朱博的卅炼刀钩住,右手再次高高举起环首刀。
朱博力量不占优势,一时之间,没能将卅炼刀从钩镶中挣脱开来。
眼见大刀就要劈到脸上,朱博目眦欲裂。
负责护卫李寻的严香,终于出手了。
百胜刀脱手而出,直袭剧胜的胸腹。剧胜刀势一转,将百胜刀劈飞。朱博松了口气,左手运气,一掌击中剧胜的关元穴。
剧胜倒退两步,大喝一声:“脱手!”
朱博的卅炼刀被钩镶收走。一时之间,朱博和严香都失去了武器。
此时,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射箭。”
空气中,传来破弦之声。
“噗!”
李寻身体僵直了一秒。他转过头去,看向相隔两个身位的刘良。
刘良头部正中,插着一支箭矢。
飞箭的铤身还在轻微地颤抖着。铤尾的三条尾羽,兀自飞舞不停,随后垂直落下。
李寻知道,刘良已经没救了。
“刘良……”
刘秀的叔父,舂陵起义的领导者,就这样死在了李寻面前。
“是谁射的这一箭?”李寻喃喃道。
李寻看向剧胜。
剧胜的身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
此人头戴玄冠,一只手摇着羽扇,另外一只手,握着一把角弓弩。
刘歆。
剧胜盯着刘歆手里的弩,显得有些忌惮。这把弩的威力,是他平生所仅见。
“你射杀的,为什么不是我?”
李寻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问道。
“第一,杀你一次,你也会重生。”刘歆慢斯条理,认认真真地解释道,“第二,严香的气机,至始至终都锁定在你身上。她至少有七成的可能,会替你身死。”
说完,刘歆对剧胜说道:“浚仪县出事了。李方士的伏手,比大司马知道的要多。此地不宜久留。”
剧胜点头,带着刘歆往楼下撤退。
朱博就要追上去。
“不用追了。”李寻制止了他。
朱博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李寻。严香倒是比较了解李寻的心思。李寻是在等刘府的消息。
没过多久。
“李方士,绝望了吗?”身处阁楼底部的刘歆,双手放在身后,朝着上方喊道,“边郡的消息还没出来,没到你真正绝望的时候。”
“这个混账东西!”朱博看着阁楼下方,用力摔碎了手里的一块玉佩。
李寻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楼下的马蹄声,在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