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山大会如期召开,会后,将推举出新的青衣族长。
此次由两族合办,两族各自的释比带头,分两支队伍,跳起庄重的羊皮鼓舞。
咚咚咚咚的鼓声,震耳欲聋。大汉们扬起手臂,用力敲打着,挥汗如雨。
大开大合的舞蹈,没有多么精妙的舞步和招式,只是用力的挥舞着,入眼看去时,不免觉得有些蠢笨。
鼓声中,不免带着几分古朴和苍凉。
不知不觉中,当鼓声入耳,静下心来,看着他们一下又一下,如此用力的跳着,整个世界只此一舞的时候,总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严肃与悲伤,就好像要跳尽舞者的生命一般。
待得两方释比各自念完祷告词,宣布祭祀结束后。
借此机会,叶欢随即登台,展开由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和圣旨,大声的宣读了皇上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青衣族族长邓云,私造兵器,欺凌妇女,包藏祸心,其罪当诛。命叶特使,立刻压解其及涉事下属等一众,回京听候发落。凡涉事者,其房其产,即日查封充公,外人不得擅动。
然,念其妻儿无知体弱,亦受其迫害,故此,不予追究。白马族族长杨勇,处事机敏,为人刚直。奖其忠勇,特封为土司,协助督查使,司理各等事务”。
“白马族杨勇,领旨谢恩”。杨勇跪倒,头贴着地,双手举过头顶,恭敬接旨。起身时,轻轻扫了一眼面前站着的面部表情的叶欢,心里已然有了成算。
“今特封王函函,王将军为督察使,特许其在职三年,协助土司处理地方事务,并整合其余羌族部落。三年后回京述职,钦此”。
啊?啥?掏了掏耳朵,咋还要再待三年?真的假的?不是,怎么没有跟他说啊?哎,他就是个大老粗,只会打打杀杀的,哪里会什么管事啊。
王将军愣了一下,叹了口气,瘪着嘴不想说话,旨也不想接。无视叶欢示意的目光,别过头,不要,不接,人家不开心,哼。
“三年后回京述职,钦此”。叶欢又说了一遍,一个眼刀子飞了过去,接旨啊,兄弟,想什么呢?又睡着了?
王将军回了他一眼,“没意思,不接”。
“不接你敢把老子晾在这儿试试”
叶欢一个眼神直接瞪过去,神色里充满了威胁。
“嘿,你还敢吓唬老子!老子带兵打仗这么多年,那也不是吃素的”。
俩人眼神交汇,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看得台下众人一阵蒙。
不是宣读圣旨吗?这俩人干啥呢?瞅啥呢?难不成,是他们孤陋寡闻了,这旨意里大有玄机。有什么精髓,得细细琢磨不成?
“王函函!你快点给老子接旨!”“你个小破孩儿,跟谁老子老子的,老子就不,你能把我咋地?”
“你是不是傻?有什么不会管事的?哪个不好管,打一顿不就好了?三年后你回京,定是要升官的。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叶欢焦急的看着台上台下僵硬尴尬的局面,小声说道。
对啊,有什么不好管的?哪个敢起刺儿,全都打一顿?哎,也行嘛。到时候生了官,涨了月钱,娇妻美妾,啧啧啧。王将军悄悄点头,内心偷笑,开开心心的领旨谢恩。
“陛下圣裁,我等身为臣子自当听从。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叶欢放下圣旨,恭敬行礼,转身走下台阶。
等待多时的邓玉小心翼翼的开了口,“你,要回去了吗?”
清风吹过,少女发丝飞扬,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传来,叶欢看了看周围众人看戏的眼神,不着痕迹的向后退去,隔出不小的空隙。
“嗯”,“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丑时”。“哦哦”,少女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一路走着,沉默不语。
半响,邓玉咬咬牙,解下了发尾绑着金色铃铛的发带,使劲的塞到他手里。
“这个给你,留个念想吧。我知道当初说订婚只是权宜之计,婚书你也不必要了,我已经撕了。不会,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的”。说着在叶欢一言不发的注视下,紧张的快速摆手。
“多谢”,叶欢淡淡的说道,看着她真诚的双眼,众目睽睽之下,一时间不知如何拒绝,也不好拒绝,只得随手将发带塞进了口袋。
“你父亲走了,你也该好好过日子了”。
“嗯嗯”,邓玉用力点头,看着他接过发带的手,心中不受控制的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欢喜,却又有点悲伤。
“至于父亲的那个诅咒,你不要多想了。我最近查阅了很多书籍,里面无一记载。想来那只是他一时情急,随口一说罢了”。
“嗯,但愿如此”,叶欢点了点头。“这是一百两,你拿去好好生活吧”。
“不用的,你收着吧,我怎么能要你的钱,这不”,没等邓玉脸红急促的解释完,人已经留下银票,飘然走远。
身后的王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要不要去喝点?”“好啊”。
邓玉看着两人逐渐走远的身影,捏着指尖的银票,暗道多谢,叹了口气。
第二日清晨,叶欢轻点物品后,与众人道过别,翻身上马,“驾!”
握紧缰绳,抬起手腕用力一挥,猛地甩动鞭子,“驾,驾”。马儿吃痛,径直冲了出去。
一想到即将要回京,心里就焦急的不行。恨不得能一步跨越山海,见到她。
咯噔咯噔的马蹄声如同踩在他心上一般,踏碎了一团乱麻的思绪。
如果他能早些到,早一点,再早一点的话,是不是还可以见到她出嫁前的最后一面。
朝朝,等着我好吗,一定要等我。
“驾!”尘土飞扬,马上的少年再没回头。
身后的山上,少女痴痴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也不说话,只笔直的站立着,极目远眺,几乎伫立成一块石像。
京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街巷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小姐,皇后娘娘送来了添妆”,木槿兴冲冲的跑进来,将礼盒打开,放在梳妆台上。
那是一面极为精巧的铜镜,背面刻着缠枝连纹并鸳鸯戏水,柄上的并蒂莲藤蔓缠绕着,蜿蜒到镜面。
墨言拿起铜镜,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手不由自主的抚上镜中女子的脸颊。
从没想过,小小的一枚铜镜,竟会是如此清晰,几乎将她所有的犹疑与不安,一一显露。
墨言歪了歪头,咬着嘴唇,看着镜中的女子同样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松开了牙齿,皱了皱鼻子,夸张的张大了嘴。
镜中的女子也同样咧咧开了嘴。咦,好丑。
墨言勉强恢复了神情,仔细打量着镜中这个陌生的女子。
女子的眉毛被重新修整了一些,不再显得英气十足,而是眉眼柔和。特意被勾画过的眼睛,拉出浅红色的眼尾,显得格外妖娆多情。
珠钗摇晃,一朵半开的鸢尾被绘在眉心,越发勾勒出与沉默寡言的她平日里完全不同的风流婉转之意。
难得的一身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下罩曳地飞鸟描花长裙。长长的衣摆铺在地上,华美的吓人。
这人,长的好像她啊。是她,又不是她。
凝视了片刻,还是无奈的承认了。
嗯,陌生的妆容,陌生的服饰,这居然真的是她自己。一切逼真的难以想象,却又如此的不容置疑。
迅速扣下镜子,不安的双手反复摩挲着衣角。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梳洗打扮,反正她也化不明白,就干脆一动不动的任由她们摆弄。成果嘛,居然还可以接受。
算了,反正只是象征性的成个亲罢了,没必要搞得那么隆重,大概差不多就可以了。
轻轻抿了抿嘴唇,这嘴,涂的也太红了吧,像血一样。
墨言抬手,刚想擦掉一点口脂,被木槿瞬间握住了手腕。
“小姐!”一旁盯着她看了半天,生怕她悔婚或者自尽的木槿用力将她固执的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下来。
“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木槿一边假笑着,一边努力将桌面的剪刀推的远一些。
墨言翻了个白眼,至于吗,像看着贼似的。她还没那么脆弱,得多傻才会一个冲动就真的去寻死啊。放心她钱还没花够呢,不会想不带开的。
轻声叹了口气,“唇,太红”。
“哦哦”,木槿点了点头,假装没听懂的样子拿起胭脂盒,替她又补了一层刚刚蹭掉的胭脂。
“很好看的,小姐。你要相信木槿的眼光”。墨言一动不动的盯着木槿作孽的手,眼光里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怀疑。
相信?等你们这些人把她的脸涂成猴子屁股的时候,她就真的该自尽了。默默歪头躲过,将未等想出个理由混过去,就听见门口有声音响起。
“小姐,全福太太来了”。门外的菖蒲说着,推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喜气洋洋的全福太太拱了拱手,圆圆的脸蛋在红金色衣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有喜感。
她拱了拱手,代替行礼。然后说着好话拿起梳子,一下又一下的替墨言梳着如瀑长头发。蓬松的长发弯弯曲曲,在梳子下逐渐光滑柔顺。
“一梳梳到白发尾,二梳白发齐眉”,墨言听着全福太太的低声细语,恍惚间竟然看到阎浚那张苍白冷峻的脸。
闭上眼,摇了摇头,想把他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
再次睁开眼,定睛一看。靠!居然真的是那个小白脸!不是,马上要大婚了,他不应该在来的路上吗?他在这儿搞什么,这亲不结了?
墨言想了想,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九梳乐膳百味,十梳百无禁忌”。
没等梳完头的全福太太把梳子从她头上放下来,墨言就开口示意,“接下来还有哪些需要做的吗?如果没有了,可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抱歉”。
木槿看着小姐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怕她一时烦闷。倒也不敢劝,只是送着全福太太连同其他侍女一起出去。
墨言看着她拉紧房门后,还没等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似叶如风难吹雪,最是无情也动人”。某位少年嗓音轻柔,墨言闻声转过身去,不经意间乌发飞扬的样子,正好落入他含笑的眼中。
说着轻巧的跳下房梁,落在她面前。身着同款的蹙鸾华服,绣着的墨色云纹隐隐约约有些化龙腾空的意味。云纹抹额束住光洁的额头,也遮住原本凌厉的眼光。
“你怎么来了?是出了什么差错吗,还是”。少年上身靠近,身上清冷的味道太过浓烈,墨言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声音越说越低。
“只是一时兴起,想来看看夫人罢了。嘘”,阎浚伸出手指轻轻的搭上她的如血红唇,墨言一个激灵,僵直的站着,仿若脚底生根。
他,他他干嘛?他手往哪儿放!这是什么行为!登徒子,这是登徒子!张口就想高声喊人,却又一瞬间合上了嘴巴。
不对,今日成亲。她院子里满是下人,要是真的喊出声,如何解释?
难道,说她即将成亲的未婚夫,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吗?谁会信?
他是故意的,故意算准了时间过来的。视她满府上下的侍卫与无物,居然来去自如?
他这分明是挑衅,红果果的挑衅!一般废物,白给他们发钱了,哼,玩忽职守,连个人都看不住,下个月的月钱减半!
院子外的侍卫大哥心累的哭出了声,他可即将是主子您的夫君啊,他要去见自家娘子,谁敢拦啊!拦住了不让他进,他要是吹枕头风,他们扣钱。拦不住让他进了,他们还扣钱。哎,当侍卫实惨。
下个月月钱到手后,待管家讲明扣钱的原由,领头唯一成亲了的侍卫大哥请假了一日。
回家专门打了他儿子一顿,揪着他儿子耳朵语重心长的教育他,不好好学习就只能当给人家侍卫,劳心劳力还扣钱的下场。
后来他儿子发愤图强,日夜苦读,终成一国重器,此乃后话。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