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阎浚俯下身子,满意的看着面前屏息不言的小姑娘。虽不施铅粉,却依旧明艳动人。
捻了捻手指上的红色胭脂,迎着小姑娘偷偷看上去的目光,反手将口脂从容而又均匀的涂在自己的唇上。
浅色的嘴唇蹭上鲜艳的口脂,艳丽又妖娆。
“你,你这是干什么?”墨言看着他的骚气举动,一时间竟有些结巴。
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哇,好好看啊,他转行吧,就这姿色,肯定会火的,我的天。
“新婚燕尔,人生得意之际,正是偷香窃玉之时。为夫也自当,沾染一点夫人的胭脂香”。
阎浚浅笑着从袖子掏出一个袋子,偏过头,他分外白净的脸上可疑的闪过一起红晕。
啥?怎么会有人,仗着一张好看的脸,说骚气的话说的这么义正言辞?
“咳咳”,墨言懵了,轻咳打破尴尬,“这是什么?”
墨言看着他修长白净的手指里躺着的步摇,心里的犹疑一闪而过,却又不敢信。“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我母妃生前最喜爱的嫁妆”。
居然,真的是。“这,太贵重了吧”。墨言缩了缩手,不敢去接。
“来”,阎浚将她轻轻按在凳子上,对着铜镜,轻轻的步摇插进她的发里。红宝石吊坠闪烁在额边,映衬着绘着的半开的鸢尾,竟是难得的好看。
鸢尾如血,闪烁着若有若无的点点微光。就好像,在红宝石吊坠里,一点点绽开,缓缓的蔓延一样。
“母妃说过,这只步摇,一定要给到她未来儿媳的手上”。
阎浚轻轻拨弄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流苏,“很美”,也不知是在称赞谁。“谢谢”。
“吉时快到了”,墨城推开门,看着面前盛装打扮的女儿,一瞬间愣住,回神后,便不住的赞叹。
“真好看,像极了你娘亲”。“父亲”,墨言起身,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怎么,有些不习惯?”墨城温柔低沉的嗓音将墨言一下子拉了回来。
“嗯”,看着面前早早开始衰老,隐约有些早生华发的父亲,墨言感觉嗓子有些哽咽,原本的热气和尴尬焦急慢慢退去,一股悲伤不由得涌上心头。
“不怕,我墨城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他要是欺负你的话,父亲替你去揍他。要是实在受不了他,和离了就是。那点嫁妆钱,墨家出的起”。
墨城说着小心翼翼的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好”,墨言乖巧的点点头。她有父亲呢,她也是有父亲的呢。谁要是敢欺负她,父亲还能替她去揍人,给她撑腰呢,真好。
“等父亲把这边事情安排好,就去大月氏看你。你自己在那边,也要多当心。毕竟离家万里,总有不适应的地方,忍忍就过去了”。
“嗯”,墨言努力从疼痛的喉咙里挤出声音,靠在父亲肩膀。下巴硌着父亲清瘦的肩头,重重的点头。
“这是你母亲寄来的信,上了马车再读吧”。
“好”。墨言郑重的接过,揣进里怀,却没有任何想要打开的意思。只是让它贴着心口,逐渐沾染些热度。
“一晃儿,都是大姑娘了。父亲知道你素来有主意,行事也不必多说。只是为父仍要嘱咐你一下,你这孩子心思重,什么事情都愿意自己担着。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不论能治与否,结局如何,不要自己硬抗,一定要通知为父。父亲永远会在这,把危险给你挡的死死的,知道吗?”墨城说着,做一个夸张的,鼓肌肉的动作。
“噗呲”,墨言忍不住笑了,伤感一消而散。
“哎,这就对了。大喜的日子,就是要笑嘛。不要哭,来,父亲送你出去”。墨城说着蹲下身子,拍了拍肩膀示意。
“没有长兄,就为父背你出去。怎么嫌弃父亲年老,背不动你了?”
墨言看着面前清瘦的脊背,感觉心中有千斤重,摇着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轻轻伏在父亲身上。
小姑娘干瘦的身体,轻飘飘没有一丝重量。
一旁泪眼婆娑的木槿轻轻拿起盖头给小姐盖上,默默走到前方领路。
一路向前,红绸遮住了视线,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越来越清晰。
墨言似乎是有些紧张,抓紧了父亲的衣褶。
似是知道她的想法,墨城放缓了步调。一步,又一步,离她从小到大的卧房越来越远。
一步,再一步,穿过前廊,墨府的一切快要远去了。
墨城轻手轻脚的将背上的她放下,然后依依不舍的将她交到等待许久的阎浚手上。
“务必,要好好待她。若是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即便是散尽家财,拼尽全力,我墨城也决不罢休”。
墨言轻轻撩起盖头,看着父亲难得郑重的神色,眼中,湿意渐起。
“墨大人放心,小王此生,只这一个妻子。自当会如珠似宝,倾国护之”。阎浚珍重的将手中的红绸带放进惶然无措的小姑娘手上。
大手覆上她的手,慢慢握紧了红绸。
“好!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去吧”。墨城拍了拍他的肩膀,阎浚扶着她上马,轻轻将她揽在怀中,“驾!”
墨言再次掀开红绸一角,看向站在墨府门口努力微笑的父亲,轻轻咧开了嘴角。
努力压下心头汹涌而来的酸楚,暗暗对自己说,不哭。
父亲说的,大喜的日子,要笑。
红着眼眶努力抬起头,父女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居然,还会派人沿街撒糖?这不是大月氏的风俗吧?”墨言瞥到街角闹哄哄的人群,与被孩童挤来挤入的文棋,好奇的问道。
大晋老一辈传言,说是沿街撒糖,月老座下的童子会一路跟随,保新人生活顺遂。
这方法已经没人试了,因为太麻烦,有些大户人家,怕孩童闹起来,会形成骚乱。可没想到他居然,还会相信这种传言。
“不是又如何?不过是取其寓意罢了。这是本王这一辈子唯一的一场婚礼,自然是要做到最好”。
阎浚一手挥着缰绳,另一只搂着小姑娘芊芊细腰的手,趁她愣神不注意的时候,慢慢的一点一点收紧。
某人勾起嘴角心情大好,“驾!”,朝着城外奔去。
皇宫里,风尘仆仆来不及梳洗的叶欢直挺挺的跪在御书房。“叶欢归来,幸不辱命”。
“你这次办的不错,没有大规模的伤亡,却又替朕重新整合了羌族。果然虎父无犬子啊,估计我大晋,又能出个肱股之臣。朕说的做到,这便允你的世子之位”。
皇上说着提起笔,大笔一挥,将圣旨写好。
“皇上”,叶欢无视起身说话的恩典依旧跪着,并不起身。抿紧嘴唇,“臣真正想求的,是另一个恩典”。
“哦,这好说。等你再看上哪家姑娘的时候,朕随时给你赐婚就是了”。皇上不以为然的说着,将写好的圣旨交由一旁的公公去叶家宣布。
“臣只想要她”,“可是你来晚了,这个时候,估计她已经在准备。再过半个时辰,便会到皇宫拜别。承认吧,你已经错过她了”。
“皇上您一诺千金,咳咳,可,这还没出嫁不是吗?只要皇上您下旨,或许还可以”。
“放肆!胡闹,简直是胡闹!叶欢朕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事情办的好,就可以肆无忌惮”。
皇上气的一把砸过镇纸,青玉狮子镇纸狠狠的砸在叶欢的额头,砸的他一时跪立不住,头晕眼花。
“墨言,她是自愿嫁过去的,不是朕逼迫的,所以给朕收去你阴阳怪气的语调。再这样跟朕说话,朕就彻底废了你的世子之位,贬为庶人!”
叶欢还要再说,被一旁吓的几乎趴在地上的文棋死命拉住了衣袖。文棋不敢对上少爷愤怒的眼神,只压低了头,死死揪着衣袖不放。
“皇上盛怒,别再说了,少爷。徐徐图之啊,少爷。触怒了皇上,可不是见什么好事”。
文棋压低了声音,将同样愤怒的,话到嘴边的叶欢拉回了现实。
是啊,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公子哥罢了,有什么资格跟天子这样讲话。况且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皇上是绝对不会,让出身武将世家的他跟家财万贯的她在一起的。
帝王之心啊,其实他早就看透了不是吗,只是一直欺骗自己,一直在等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未知。重新规规矩矩的跪好,不复刚才的倔强气势。
“叶欢不敢奢求赐婚,只是想,想见她最后一面”。
“等她到的时候,你便在屏风后,看她一眼吧”。老皇帝气哼哼的白了他一眼。原本以为是个青年才俊,没想到是个陷入儿女情长的面瓜。
他能活着回来就已经让人头疼了,居然还想见面,哼。年纪不大,事儿倒是不少。
“皇上,拓拔王和苍梧郡主到了”,一旁的小太监上前禀报。“嗯”,皇上点了点头。
“宣,苍梧郡主,拓拔王进殿”,屏风后的叶欢眼睁睁的看着一对新人相继进殿。穿着成套礼服的二人,男子潇洒女子冷静,真是一对璧人。
看着眼前盛装打扮的她,不由得努力睁大了双眼。
她真好看啊。明眸皓齿,朱唇碧钏。好看,真是好看,像极了他梦里的样子。
叶欢怔怔的看着跪在那里的她,努力仔细的,一眼不错的将她如今的样子通通记在心里。
她的精巧的鼻子,她鲜红的嘴唇,她卷翘的发,甚至是她听着皇上装模作样的祝福时,有些困倦的神情。
阎浚点头附和着老皇帝兴致勃勃的演讲,不找边际的扫了一眼右侧的屏风,跳动的烛火之下,人影闪动。感到视线,叶欢慌忙的缩回屏风后面,透过缝隙间与之对视。
阎浚盯着他看了一下,随即无聊的转回了目光。
没意思,还以为会是怎样势均力敌的对手呢,结果只是一个不甘心的跳梁小丑罢了。
阎浚伸手覆在沉默不语的墨言的手上,向着远处挑衅一笑。
墨言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想要避开。
可阎浚用不轻不重的力压的她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竟然避无可避,算了,已然是要结亲的,又何必在乎一时的接触呢?
墨言白了他一眼,任由他的拇指轻轻划过她的手背。
当叶欢再看去时,那个面色苍白,笑容猥琐猖狂的外族王爷,正把他的手搭在她的手上。
视线扫过二人交叠的手,和衣袖,上面的描金鸳鸯压在一起,形成一副奇怪和谐的画面。
她,没有躲开。
“放开你的手,你个呜呜呜”,叶欢深呼吸,刚开口就被一旁早已准备好的侍卫一把堵住了的嘴,将所有要说的话,全部压了回去。
他用力的挣扎,可身后又上来了两个侍卫,分两只手压住了他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
只能挣扎着看着他郑重的在皇上面前对她许诺,而她娇羞的低着头接受。
烛火跳跃着,闪烁在谁的眼中。
他默默复述着,脑海中响起的那些,他曾经认真写下,想好的并烂熟于心的词句,假装就这样,一字一句的说给她听。
阿言,愿你我永爱永敬,永不背离,永不抛弃。
你会做到的,对吗?我会做到的。
直到他们走出大殿,脚步声停了下来,身后的侍卫松懈,他才如梦初醒,奋力挣脱追了出去,连礼都忘了行。“叶,叶公子?”
公公不知如何是好,老皇帝摆了摆手,“随他去吧”。
叶欢匆匆的追了上去,跟着马车一直跑。
“朝朝,朝朝”,墨言闻声看去,只瞥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谁在叫她?是谁?是他吗?
此刻他不是该在羌族,怎么会,会来呢?头上的红绸起起伏伏,将余光里奔跑的人影,迅速剪碎。摇摇头,大概,是看错了吧。
“驾!”还赶跟过来?阎浚冷笑着挑了挑眉,将怀里的人揽的更紧了一些。
可人到底跑不过马,不多时,他就脸色通红,只能被迫停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恍惚间,好像看到红绸下熟悉的女子清冷的目光。
再抬头看去时,几个呼吸之间,车队已然驶过,只留满地细碎的红色纸末,随风呼啸而过。
叶欢愣愣地盯着远去的马车,捡起一块红纸碎屑,狠狠的握在掌心。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