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叹了口气,握紧把手的手指一顿,随即打开了门。
等待多时的男子闻声转身而过,身披缕缕清辉。风划过眼角眉梢,却是抹不去的愁绪。
如果,可以的话,那他们,可不可以。。
摇了摇头,想什么呢,真是的。
“今天,是十五吗?月亮好圆好亮哎”,墨言有意活跃气氛,说着说着,难得的雀跃起来。
阎浚看着故作开心的小姑娘,到底是没忍心打乱这份假装的热情,抿了抿嘴唇,“是啊,十五的月亮圆嘛,放心,等你好起来,别说十五的月亮,就是十六的,也会等着你的”。
“真的?”“那当然,月亮等着你,我也等着你”。所以,可一定要,醒来啊。
“嗯嗯,多谢啦”。
说着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向花园。
微风不燥,夜晚,连知了都不吵了。低头看着他不知何时伸过来握紧的手,笑了笑,没有躲开。
他温暖的手指,带着难以言说的力量,一点点的抚平了她紧张又压抑的心情。
走进石室,灯火通明,里面,早有两位等待着。
阎浚侧身,一一介绍道,“这是我请来的大夫,那位是为你祈福的大师”。
“见过皇后娘娘”,“两位,麻烦了”。墨言恭敬行礼,两人还礼。
“一切准备就绪,皇后娘娘,还请躺下”。
墨言听话,慢慢躺在床上,手指紧紧抓着阎浚的衣袖。不说话,只用力抠着,说什么也不肯放下,好像这样,就能少一点未知的害怕一样。
老大夫虽然是作为请来的海外能人,可到底也没干过这种惊天动地的事儿,一时间,手指紧张的直哆嗦。唉呀妈呀,那可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哎,全大月氏最尊贵的俩,让他给聚齐了。
皇上说的好听,死了不找他赔命。看这俩感情这么好,这万一要是真死了,再一生气,哎,他这颗脑袋保不保得住,谁知道呢。
歪头瞥了一眼一旁只管打坐念经的所谓得道高僧,呸!别看那老秃驴一本正经的在那儿阿咪呜咪哄的,没见珠子都快不转了吗?
哎,重重的叹了口气,算了,人都到儿这儿了,既然事已至此,那就上吧!
将酒坛子递了过去,墨言仰起头,就着阎浚的手,小心翼翼的喝上两口,瞬间觉得呛的有些头晕。
老大夫接过坛子,举起来狠狠的灌了一口热热的烧酒下肚,压下惊慌,将坛子里剩下的烫过的烧酒全浇在刀上,哗啦哗啦,刀背闪闪发光。
看这小皇后哦,还这么年轻,可惜了哟。
老大夫叹了口气,似有不忍的递过一块手绢,阎浚沉默的接过,示意她张嘴,将手绢轻轻的放进她的嘴里。
“我在这儿陪着你呢,别怕”,说着看着小姑娘用力点头的沉静的面容,叹了口气。
颤抖的双手用力压住她的四肢,抽出准备好的带子将其绑起来,“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是”。
衣襟剥开,顾不上羞涩,老大夫将她的胸口擦满酒后,比了比,对准。
刀锋略过光裸的皮肤,带着凉意,激起一阵战栗。
“皇后娘娘,得罪了”。
一刀下去,墨言不由得身体一震。疼,太疼了。只是刀锋划破心口的一瞬,就疼的让想她尖叫着放弃了。
原本大义凌然的勇敢,和不顾一切的决心,瞬间退缩,脑袋里一片混浊,再无任何杂七杂八的思虑,有的,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巨痛。
刀一寸一寸试探着慢慢割入心口,滚烫的刀锋扎入,一点一点,带着未知的恐惧和浓烈的酒气,几乎疼到无法思考。
手指用力扣着床铺,腿脚控制不住的乱蹬,试图抵消掉部分疼痛。
牙齿用力咬的咯吱作响,几乎磨破了手绢,却依旧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呜呜呜呜,啊!”。
阎浚看着身体颤抖,努力不发出声音的小姑娘,笑容凄惨的迫使自己用力,用力的摁住她起伏的手臂。
“别怕,别怕,不疼的。会好的,都会好的”。
一刀,又一刀,她的脑子一片浆糊,已经疼到无法思考,甚至,竟喊不出。
用力的挣扎,被压住的四肢,塞住的口,压抑着那汹涌而来的疼痛,几乎控制不住,急切的想要发泄出来。
心,砰砰砰,跳的厉害。耳边,是一阵尖锐的轰鸣。
嘭。轻轻的一声,脑海中,好像有什么,断掉了。
冷汗浸湿了里衫,带着额前的碎发,湿湿的贴在身上。
恍惚中感觉身体里,有个重要的东西被人慢慢拿走,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体内的生命,在迅速被迫剥离,直至结束。
那几秒钟里,过往的一切飞速从眼前闪过,如云散尽。她爹,娘亲,言笙,叶欢,他,还有自己,一切的一切,像是看懂了,又像是没有在意。
墨言轻轻一笑,这就,结束了吗?
脑海里,翻涌而来的巨浪裹挟住所有思绪,一点,一点的远去。只剩下,痛,彻头彻尾的痛。
还是,没能挺过去啊,抱歉了。
床上面色苍白的少女的手颤了颤,紧咬的牙关一松,头毫无意识的歪了过去,瞬间停止了呼吸。
老大夫手脚麻利的掏出她胸口上,已然经络狰狞的有些发黑的心脏,迅速在伤口处撒上凝血草粉末,待她胸口的血止住后,点头示意阎浚卷起袖子。
哎,老大夫摇了摇头,将心脏放在手边准备好的盘子里,面上似有不忍之意。啧啧啧,如此心脏,都这个样子了,便是,咳咳,怕也是活不了几天。哎,作孽哟。
阎浚一咬牙,顾不得疼,迅速撸起袖子。
老大夫挥刀唰的一声划开血管,鲜血顺着胳膊哗哗的流。
阎浚只觉得,一时间有些无力眩晕,一手保持着固定的姿势,指尖正对着她空荡荡的心口,鲜血蜿蜒过掌,滴入她胸前空荡荡的洞。
另一手扶着墙拼命站立住,稳住身形不让淌血的胳膊,有丝毫的歪斜。
轻轻从口袋里掏出鲛珠放进她胸中的血洞,闭上眼不忍看僵硬的躺着的,面色灰白的她。在偌大的血洞里,小小的一颗鲛珠,衬得格外空荡。
那么小的一颗珠子,要配上那么大,那么大的一颗心脏啊。
阎浚歪着头,开始有些怀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怀疑是不是为了自己的一时猜想,一时奢望,害了她竟受这挽心之苦。
滴答,滴答,泛着华彩的鲛珠上滴满了血污,却依旧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融化的意思。
不对,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他明明登基了啊,是真空天子啊,怎么会不能压制融化呢?
难不成,难不成竟真的是他错了?是他一时的固执,错害了她?
“皇上,若在一盏茶之内,不能相溶,带凝血药粉失效,那皇后娘娘只怕”,高僧转过来,一脸担忧的看着两人,一手飞快的捻着佛珠。
“闭嘴,念你的经文去!”
“是”,说罢默默转回去,脸朝着墙,祷告起来。
阎浚忍着愈发浑浊的头脑,努力睁大双眼,依稀打量着面前的人儿。堵住墙的手用力,试图压住眩晕的感觉,内心艰难的祈祷着。
他一向,是不信神佛的,能得,便是自己之力,若失,便是无缘无能。如何强求?
只是如今,怕是不信,也要祈祷上两回。哪怕,明知不可,只求一个心安,一个微薄的期许罢了。
“你快好起来吧,快好起来吧。愿诸佛鬼神皆能保佑,不拘哪一个,求求你们,发发神通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床上的小姑娘一直也没有起色,反而越发的僵硬,灰白。
“时间就要到了,皇上,还请节哀”。
什么?时间,到了?不是才过了些许,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床上的小姑娘,铁青的面孔,凝固的苦笑,满身是血,僵硬的胳膊垂在半空中,再无一丝波动。
就这样,结束了?她真的,死掉了?
昨天还跟他一本正经的开玩笑相信他,答应醒来给他充盈国库的她,就这样没了?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阎浚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心比头脑的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她死了,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就接受这个现实吧。她就是死了,因为你的无知死了。
呵,你就承认吧,你根本不是因为钱财而想要救她的,也不是什么喜欢啊,报恩啊,这些无聊的托词。
你只不过是激动于,恰好有一个人主动送上门来,给你试验罢了。
不论是谁,你只想亲眼看到一个成功的结果,一个能够证明,你的所谓换心方法,并没有害死你母亲的结果。
什么惨遭毒手,被人挖心,难入轮回。呵,编的可真好”。
记忆里的少年,那稚嫩的声音,带着毅然决然的穿透力,炸响在耳畔。
“你明白的,你一直都明白的。她被那位下药后时日无多,是自愿被你领到此处,接受治疗的。
她的心是你挖的,不是吗?她那温热的血,狰狞的脸,才过了几年而已,怎么,你不会,就忘了吧?
呵,骗了众人多年,让那两位当了替罪羊以此换的你父皇信任,现在人死了,就不记得当初的事情了?
别怕啊,如今,只不过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死人为你的愚蠢垫背而已”。
阎浚艰难的抱住头,慢慢的蹭着墙壁蹲下去,。不,不是这样的。他是去求血了的,没求到是真的,母亲死也是真的。
就算他栽赃给那两位,也是因为她们先下毒谋害,企图让她烂心穿肠而死,又杀了唯一的证人,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所以,是他害死的对吗?母亲,她。身边最重要的两位啊,都是因为他啊。
不,不,这是恶有恶报,不是坏事做尽,不是。
“啊!”
阎浚猛地起身,一把扬起手,掀翻了老头儿送上前的止血药粉。
“皇上,再不止血,您血流过多,怕是,怕是也不”,老头儿跺了跺脚,一个两个的,都不听话。
殉情也别当着他的面啊,他还想多活两天呢,哎,这叫什么事儿啊。
“闭嘴!”
她会好的,会好起来的,阎浚猛地摇头,试图将脑海中男孩的声音赶出去,看着面色青白,再无起色的小姑娘。
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生怕吵醒了她。然后闭上眼,任由泪水下落。
是他,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告诉你的,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劝你的”。
手指抚上她冰凉的脸颊,口里喃喃自语,眼泪滑落,咸的有些酸涩。
要不是他,要不是一开始,就故意透露消息给她,假装做交易,骗取她的信任,她也不会,这么快,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
要不是他,一次又一次故作关心的阻拦,她也不会如此决绝,一定非要尝试。
是啊,她每天喝的药,是如何的,他总不会忘了。
要不是他,提早几天下了催化心疾发作的药,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想着要赶快动手了。
“都是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说到底,其实他和父皇,都是一样的,一样自私自利,冷血恶心的垃圾罢了。
明知喜欢,却非要伤害了,再去空追忆。
呵,还真是,让人厌恶呢。果然啊,父皇,终究,他也是要讨厌上自己。
泪水带着浓重的悲伤,混合着鲜血,一点一点滴进她的伤口里,落在鲛珠上。
慢慢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丝丝缕缕的光,照亮了整个心口。
流光溢彩的珠子渐渐在血里融化,混合着鲜血,一瞬间封住空空的血洞。
老大夫见状,怼了怼一旁的僧人,示意他加快念经的速度。
复杂绕口的经文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速的愈合。
床上的小姑娘,也逐渐恢复了脸色,依旧发白,却总算不叫人害怕。
阎浚双手颤抖着上前,捂着未止血的胳膊悄悄凑近。
低下头,仿佛能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老大夫跪在地上,双手颤抖。
苍天有眼啊,真是苍天有眼。幸亏皇后娘娘没死,好起来了,不然就他这一双给皇后挽心的手,怕不得被剁了才是。
老大夫匆匆上前给阎浚止了血,扶着他坐在床边。阎浚静静的盯着沉睡的小姑娘,一直到受不住,才一头昏了过去。
一日两日三日,小姑娘沉沉的睡着,几乎是没有呼吸。
四日五日六七日,明明心跳体温尚在,小姑娘就是没有醒来。阎浚怒极,一拳砸在墙上。崩裂伤口,掌根下,是蜿蜒而流的鲜红的血。
“为什么?她为什么还是没有醒来?不是说,只要换了心,她就会恢复正常的吗?”
“皇上,此举毕竟是剑走偏锋,兵行险着。古书上只记载此举或有可行,却因无人尝试,也并无事后详解”。
“没有解释?你的意思,她就只能,像一个活死人一样躺着?”
阎浚一把揪过老大夫的衣领,将他轻轻松松的提了起来。
“朕把你请来主刀,就是因为听说了你游历海外,见多识广,统晓秘术,能行常人所不能之事。你要是不能解释,那朕留你何用?”
狠狠的撒开手,老大夫揉着嗓子,重重的咳了几声。
“皇上,老夫从前游历,治过一个自称是鲛人后代的小子。有一次喝酒,他跟老夫说的话,格外离奇,故此老夫记得真切。
他曾说,说那鲛人的泪凝结成珠,是一种信物。拿着它,能够开启通往幽界的路”。
“幽界?什么幽界?哪个幽界?”
“幽界,是横亘在冥界和阳界中间的世界。它在九重天之下,冥界之上。那里没有时间,没有尽头。
生活在那幽界的人和物,都是跳脱轮回,不在五行之中的。人一旦去了,便在难回来。皇上,眼下皇后娘娘已经沉睡七日了,不论此言可信与否,您都需得早做打算”。
老大夫再次替墨言做完基本的检查,收拾好药箱,将药方塞进阎浚手里。
“若是十日之内,娘娘醒来,一切还好说。若是娘娘没能醒来,那怕是已经被幽界召走,再难回来”。
十日,再也,不会回来吗?
阎浚将药方紧紧的攥在手里,看着床上的小姑娘,低沉的眸子闪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