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无边的海里,飘啊飘,靠不到岸,又像是做了一个一知半解的梦,醒来,意犹未尽,却再无痕迹。
身上,凉凉的。越来越凉,越来越凉,渐渐被冻醒。
但很奇怪的事,醒来的一瞬间,就适应了所有凉意,好像,那是什么虚幻的想象。
墨言睁开眼睛,心口已然没有丝毫痛感。
摸了摸,身上竟一点血都没有。
没有伤口,没有血迹,也没有所谓圆圆的空荡荡的大洞。只是将手按在胸口,却再也感受不到曾经记忆中的一下下有力的跳动,也再没有一丝温度。
微微用力,似有些软,几乎可以戳破一般。就好像,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暂时将伤口,合在了一起。
不疼不痒,甚至是柔软的触感,捏一捏,戳一戳,奇怪的好笑。
环顾四周,眼前是白茫茫的大雾。
这雾气不知从何处起,渐渐看去,似有似无。
像是身处雾中,又像是,只是你眼底的雾。
她这是,死了?
自古,有轮回转世一说,按生前德行,分派归途。她自问不是个好人,但也绝不坏。所以,这是哪里啊,是像她这种,生前不好不坏的死人去的地方吗?
死后的世界,竟然如此寂静吗?原以为,会是拥挤吵闹的呢。
墨言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再回头,身后再次变成一片虚无。
嗯,奇怪?慢慢的一步步向前走去,心里暗暗数着步数。
随着走出的每一步,身前的雾气慢慢退散,开辟出道路,涌向身后。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咦?
再次回头,身后又是白茫茫一片。
浓白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四周,仿佛一脚踏进了什么怪圈。
墨言小心翼翼的对着雾吹了口气,面前的雾渐渐消散,又慢慢的组合到一起,回到原来的地方。
如果,雾气是所有的地标,那么一直回转固定的雾,是不是也定下了固定的方位。
所以,她每看似往前的一步,都是在被迫回到原点?
起点就是终点,开始就是最终么,呵,有意思。
“想的很对啊,亲爱的”。
想着想着,有一道声音突然出现,似是在前方,又似乎是在后方。
墨言只觉得被这道声音四面八方的包围,慢慢的挪动,竟不知向前向后。
有些惶恐,惶恐于未知的空间,惶恐于未知的人。
直到发声之人漫不经心的站在她面前,撇撇嘴拢着长发,墨言才停止了艰难的四处扫视。
眼前的人,眼窝深邃,琼鼻柳眉。湛蓝的眼睛,像波光粼粼的大海。长长的银发被简单的拢到耳后,卷曲的发丝划过如血薄唇,美的令人窒息。
她一步步上前,别扭的姿势转来转去,墨言才注意到,她宽大的衣袍下,是玲珑有致的身材,和摆动的鱼,鱼尾?
“你,你你你,你是,鲛人?”“是啊,怎么,没见过啊”。
“没,没见过。你,你不介意的话,我,我可以看看你的尾巴吗?”墨言抿了抿嘴唇,吞吞吐吐的说道。刚见面,就提这样的要求,会不会不太好啊。要不要道歉啊,天哪,她好漂亮。
“这有什么啊,都给你看,呶”。
她坦坦荡荡的脱下外袍,露出自己原本的身子,直视着讶异的瞪圆了眼睛的小姑娘。
所谓鲛人,并不像世人口中半人半鱼的美艳样子,而是全身上下,除了脸部和脖颈,全部都布满了银光闪闪的鱼鳞。
那些鱼鳞仿若一件天然的外套,将她自己脆弱的一面完完全全的裹住。是保护,也是武器。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还以为?”
“怎么,你以为所有的鲛人都应该像神话故事里一样,胸大腰细腿化作鱼尾,专门迷惑人心?”面前的长发鲛人翻了个白眼,“那些都是一帮无聊没见过世面的,瞎写出来寻开心的好吧”。
“哦哦,抱歉”。墨言认真的道歉,被她挥手打断。
“行啦,也用不着道歉,你又不是第一个这么怀疑的。初次见面,互相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叫”,拍了拍头,可到底是没想起来。“嗯,算了,年头太久忘记了,你叫什么?”
“墨言”。
“墨言?墨,言?切,什么奇怪的名字”。她练了几次,还是觉得麻烦,索性又开始玩起了头发。
“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可以叫阿言”。“阿言,嗯,行,这个顺口多了。那,阿言,不如你也给我起个名字吧。没有名字,说起话来总是麻烦”。
“好啊,那让我想想,嗯,你天生瞳孔湛蓝,发色银白,有如海上冰川,深夜明星,深邃致远,宁静悠扬。不如,取寜字,如何?”
“嗯,好啊。那,你叫阿言,我就叫寜好了。单字就好了,两个都阿来阿去的,太麻烦”。寜自我满足的点了点头,转了个圈。
“好,那,寜,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见她心情好些,墨言连忙顺势问道。
“幽界啊。难得百年来一次门,我是接引的嘛,都等新人来等了好久了。尤其,你身上还带着熟悉的味道,你一进来,我就察觉到了”。
寜说着摇了摇头,是什么味道来着,明明很熟悉很熟悉的,哎呀,太久了,又记不得了。
“幽界?什么是幽界?”
“哎呀,就是那个给那些不人不妖,不愿入轮回,又无法飞升,却也不因为太坏堕狱的那些个,统一搞出来的幽界啊”。
鲛人小姐开心的拍打起自己美丽的鱼尾,巨大挥扇的鱼尾打散了雾气,露出它原本的面容。亭台楼阁,花鸟鱼市,只一瞬间,又淹没进了浓雾里。
“这是?”“哎,有些老家伙不肯露面,所以这些雾总也散不清,看着都烦死了”。寜说着披上外袍,草草的系了松松垮垮的衣带。
“你刚刚说,百年一开是什么意思?这儿的门,每一百年才会开启一次吗?”
“是啊,只进不出”。寜耸了耸肩。
“其实也不是只进不出啦,新人想要出去,必须由一位年长的带领才行。而且,还必须得在下一次开门之前回来,除非是在上界或是下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然错过了时间,像你这种刚来没怎么待的还好,不回来也没什么的。
像我这种待了这么久的,在这享受青春永驻的好处太久,就好比吃了会上瘾的药。不回来吃药的话,便会瞬间老去,烟消云散的。
这幽界没有看守,有的,只是规则,新老一起,才能出的去的规则。凡是单个往外跑的,都会被规则直接抹杀掉。
哎呀,其实也不是规则啦,顶多算是一个阵法,新的承受不住,得靠老的才能抵挡一二,有的时候新人底子太弱,就算是有老人带着,啧啧啧,出去了一样不好受,听说是,会变痴呆的。
所以说啊,一般新来的都没多少想走的,老的待久了的又走不出去,回来回去的太麻烦,所以千百年了,也没个仨瓜俩枣往外蹦的”。
寜说着,挠了挠头。“哎,对了,阿言,你从哪儿来啊?”
“我啊,是从人间来的”。
如果按照她说的那样,这儿滞留的时间,会变相的反噬扣留住来者,那真的是越早出去越好,最好,是一天也不要留。
必须由年长者带领,心里默念着听到的话语,墨言看着面前无聊的转圈圈的寜,心中一动,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呢,去过人间吗?”
“嗯,算是去过吧。不过没意思,我去那会,他们可惨的很,连衣服都没有,只裹着一张兽皮,冻的要死”。
寜不屑的扬起下巴,可怜的人啊,还光着屁股满街跑呢,啧啧啧,不忍看都。
额,你那是什么时候啊兄弟。深吸一口气,循循善诱道,试图打动她。
“现在早已数年而过,人间改变了好多。有了衣服,口粮,王朝。还有各种新巧玩意儿”。墨言掰着手指跟她数着,“你吃过糖葫芦吗?裹着亮闪闪的金黄糖衣,酸甜可口的糖葫芦?软糯香甜的茯苓糕呢?金汤鸡丝面?鱼羊火锅?
热热的辣油一滚,撒几粒麻椒,加两颗枣子提味,再放上两片姜,等水咕嘟咕嘟的冒开,上面飘着香喷喷的肉片和蔬菜,再涮”,说着说着,好像已经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味。
嗯,猛地一吸气,嗯,饿了。
“再涮上两片香菇,软软的滑滑的,很有嚼劲,还有海鲜,鱼虾是必不可少的呀”。等等,墨言说着一顿,说了这么多,估计她,都不知道什么是姜吧。
完了,白安利了,对啊,人家去的那会儿,还是山顶洞人呢。
摸了摸肚子,得,当她白说。
空气中,香味愈演愈烈。真实的,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咕咚,转圈圈的某人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我们鲛人一族,特有的方式便是共情。我能感受到你心里想的那东西的大体样子,也能,大致的模拟出来。嗯,你这个,好香啊,感觉,应该很好吃”。
反正,只要比水草好吃的,就都可以。那玩意儿黏黏糊糊的,咦。
虽说身在幽界,不死不生,可鬼知道她在这儿呆了这么久,都是靠吃什么打发时间的。说句粗俗的,她嘴里,是真的都淡出鸟儿来了。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我在人间可有钱了,嗯,钱,就是得到吃的的东西”。墨言看着她迷惑的小眼神儿,耐心解释道。
“反正我很有钱,能买好多好吃的。你带我出去,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游山玩水,好不好?”
“好啊!早就等着你说这句呢!”寜开心的蹭起来老高,抓起尾巴转了一圈又一圈。
“那我们这就走吧”。香气萦绕在脑海,刺激之下,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快点去吃所谓的好吃的。
“你,不需要收拾收拾东西什么的吗?”
“哎呀,一堆破烂儿,有什么好收拾的。快走吧,出去以后,我就缩在你的心口。只有你有事需要我,呼唤我即可。你什么都不用管,我说闭眼的时候,就闭眼就好了”。
“额,好”。墨言下意识点了点头,虽然没明白是怎么操作的,不过,现出去为好嘛。不是说越早出去,越少牵连吗?
寜甩了甩尾巴,三两下挥散了浓烈的雾气,露出远方古朴的大门。
说是门,其实,不过是块高悬的牌匾。匾上赫然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幽界”。
走至门边,匾下忽地现出一扇破旧的木门。
两人合力推开大门,寜眨眨眼,身子缩小印在她心上。
墨言慢慢的将一条腿踏入书房,还没用力,大门关上,随即感觉自己被狠狠的推了出来。
“闭眼!”眼睛慢慢闭上,再醒来时,又是熟悉的地方。
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自己,在看着现如今的自己,只觉得有些陌生。
伸出手臂,却摸不到,碰不得。身体,像是透明的一般。叫人,也没人理她。寜,更是不知去向。之前所有,好似黄粱一梦。
自己这是,魂魄离体了?
墨言想要回到身体,却发现不知怎么,就是进不去。每次没等碰到他人或是自己时,快贴近的手臂就一阵刺痛,痛到只得作罢。
索性只得接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着木槿日复一日的帮她穿衣梳洗,看着每日前来探望她的阎浚,满脸胡茬。
他是有多少天没有好好整理自己了?更别提眼中的红血丝甚是吓人,眼圈黑的跟什么似的。
再一天的夜晚,不累不休的墨言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阎浚一日又一日的讲述他朝堂之上无聊的故事。
“又快过年了,阿言。最近几日,西南当似有动乱。天竺公然拦截我国的货物,怕是不多时,我就要御驾亲征了。这是我登基以来的第一件重大政事,一定要办的十分漂亮,让那帮老人点头称是为好”。
阎浚拉过小姑娘的手,一点一点的替她修剪变长的指甲。
“所以过几天,我怕是不能来看你了。你一个人,也要乖乖吃药,争取早点醒过来,好吗?”
一旁听讲的墨言点头,用力点头。她也想早点回去啊,可,就是没有办法。
等你哦,你,你要,早点回来。
阎浚细心的一点一点,将她指甲修剪的圆润可爱。
阿言啊,只要我还活着,只要还有希望,我总会等着你到的。等你醒来,笑着说我太傻。
泪水滑落眼角,滴在她的指间,墨言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吸力将强行她拉回身体里。
渐渐的,她失去了意识,在醒来,已经不在是原先的城市。
九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