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一章 画(二)(1 / 1)loisy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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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送走了教书先生。叶欢静静的站在庭院里,看着一侧书案,半展的画纸。

如今,越发的没有胃口,倒是格外的瘦了。深色的外袍,宽大的衣带,却也束不住越来越纤细的腰身。

风呼呼作响,几乎能带走,院子里站着的,那个不言不语的苍白少年。

少年手指轻轻抚摸过画纸,也慢慢划过纸,那一枝盛放的海棠花。

他好像,越来越喜欢画画了。好像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喜欢画画。

提起笔,以天为水,墨做山河。

细笔勾勒,粗尾晕染,求而不得的,想象不到的,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泼墨绽放在眼前,几乎唾手可得。

尤其是在拿起画笔的时候,心最是宁静。

只觉得,那些墙外的喧嚣,墙内的吵扰,甚至是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都是淡淡的。呼吸声,几乎侧耳可闻。

仿佛,没有什么能打扰他,在他停笔之前。

卷起袖子,展开画纸,提笔一气呵成。转笔反复取墨,勾勒出浓重的眉眼,长睫半敛,身后风前,绽放的大朵大朵的花瓣。

等等,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瞬间停笔,怎么又,又是她。

心中,只觉得突然涌一股气来,烧的紧,也说不是因为什么,就是突然,突然烦闷的紧。

就好像,是有什么在心里,未完待续一般。不断的侵蚀着一切,直到习惯。

放下笔,不顾未干的墨,匆匆抽出画纸夹在腋下,推开院门,翻身马,“驾!”

风扬起耳边碎发,呼呼的划过脸颊。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下意识的驾着马跑着。耳边的风,扬起的发,就好像,可以减轻心中所有的负累。可等停下,那股灼热,又会重新开始。

所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卷起的画纸,被风震的鼓鼓的,单手仔细叠好,将猛烈随风摆动的纸张内露出的模糊侧脸,重新掩盖。

他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但就是觉得,应该要做些的,就该是这样的。

马儿随着记忆,待跑直脱力,有意无意的,停在了一处墙院外。

红墙色褪,砖瓦台阶的缝隙之发了新芽。一切,陌生又朦胧。

让他想想,他这是,多久没骑马了?嗯,是有段时日了。座下的马,将他带到,他最后一次骑马来过的地方。

熟悉的墙院,几个月过去,早已人烟缥缈。推门而入,边走边看,走走停停。

入眼之处,陌生的令人诧异。

直到站在曾经买下的院子里,看着隔墙盛放的满树梨花,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一瞬间,竟恍如隔世。

扬起手轻轻一碰,风乍起,纯白的梨花飘飘洒洒,如雨落下。

耳边,飘来一首咿咿呀呀的小曲,仿佛是有什么人甩着水袖,在隔墙而唱,“墙头马遥相遇,一见知君即断肠”。

呵,好一个,墙头马啊。

手指轻轻的,抚墙砖。一寸,又一寸。

墙外,是他,墙内,却不再是他的谁。

朝朝,我们一起做的梨花酿,好像还是深埋在地下。我隔着墙而望,而本该在墙那头的你,却已是飘至山南水北,从此再无归期。

曾经以为,我总会追到你的,追女孩子嘛,只要死皮赖脸,绝不死心,不就好了?可谁曾想,其中重重会如此纠葛不清,早已经乱了当初的选择。

朝朝,你说我们之间,怎么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叶欢翻墙而入,趁着四下无人,挖出了一坛梨花酿。

远处的墨老爷子听着下人的禀报,悠悠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算了,就随他去吧,这孩子,也是个痴情种啊。

“别去打扰他了,让他静一静吧”。下人会意,纷纷绕过花园行走。

叶欢拍了拍手的土,靠着树,呷了一口。一大口清酒入喉,激的眉头紧皱。嗯,时候未到,不够香醇,倒是还有些酸。

单手捧着酒坛,突然明白过来。

是啊,他们之间,可不就是时候未到。她不够喜欢,他不够勇敢。只能用着手段逼她,却从不敢问她的心意。更别提她从未表达过一丝欢喜。

叶欢一口喝干了酒,苦笑着摇头。真,真酸,还有点苦。埋了这么久,居然还不到时候。

就像他自以为的满腔热情,也不过是奢望而已。只感动了自己,呵,又有多无聊。

酒入愁肠,千思万绪涌心头。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现在眼前,一切,竟恍若昨天。

朝朝,你喜欢过我吗?你是喜欢我的吧,对吧。可要是有一点点喜欢,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你怎么舍得就这样走了,连一句再见都不曾说。

你从没喜欢过我吗,朝朝,你,你不喜欢我的吗?呵,也是。曾经种种,与你而言,怕只是如烟过往,与我而言,却是心底奢望。

提起画笔,行云流水般勾勒出少女浅笑的模样。

轻轻翻页画下一张,不多时,皱眉的她跃然纸。再下一张,她抿着嘴生气的样子,含着泪撑着伞在雨中默默哭泣的样子,无奈的看着他搞恶作剧的样子,看烟花的时候惊喜的样子,还有,还有替他担心的样子。

朝朝,你不喜欢我吗?

可自私的我怎么,怎么满脑子,都是你啊。

笔画也画不完,纸抹也抹不去。

你说,你说啊!怎么,怎么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啊!

少年索性一挥而就,扔下画笔,低头看去时,满地都是凌乱的画纸。每一张画纸,都有一个情态各异的少女。或笑或嗔,似哭似怒。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怒气,几乎压抑不住。

“切!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小爷我好歹也算是有名的人物,要什么样的没有?满京城,比你温柔比你好看的有的是!小爷我就看了你这么一个!可结果呢!你还不喜欢我,哈哈哈,你不喜欢我。

你居然还,还不等我,就自愿和亲去了。自愿,和亲!墨言你自己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他阎浚到底有什么好的啊,让你就这么喜欢?才短短几天,就愿意嫁过去?大月氏啊那可是,茹毛饮血,山高水远的大月氏!你居然甘心嫁了过去!

我陪了你多久,多久啊,竟然比不得,只见过短短数天的他?我只要,只要一个机会,你都不给我,都不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啊,有没有心啊你!凭什么啊,凭什么啊,你说!你说究竟是凭什么!”

用力一踹,纸张散乱一地,皱皱巴巴的,仍旧不解恨,一踹,再踹,画纸四散纷飞。

“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等我,不等我!我哪点比不他,你说啊你说啊!”

一张张皱皱巴巴歪歪斜斜的纸,少女呆呆愣愣的盯着前方,目光空洞又深邃。

也不知,是在看谁。

“你别看我,别看着我,别这么看着我,别这么看着我!”

叶欢看着满地散乱的画纸,仿佛她就站在原地,无奈的看着发疯的他。耳边传来她的话语,声音清冷又熟悉,“乱,自己收拾”。

叶欢轻轻拿起地,离得最近的一幅画,画的她,正浅笑着,伸手去点小丫头的头。小丫头懵懵懂懂,笑着向后缩着脖子。他正巧隔着帘望去,刚好对她清澈的双眼。

纸的她啊,笑的,一如初见。

手掌的画纸灼热又沉重,捧着画纸,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般,压抑又欣喜。

他仍能回想起当时的那种,突如其来的,好似心脏骤停,呼吸困难的感觉。只觉得她清浅的双眼,是从未有过的,如此理所当然的迷转,却又恰如其分的勾人心魄。

她转头看过来的时候,一瞬间,大脑都有些死机。

她她她,大胆!怎么能,居然好看的,如此岂有此理啊!

“叶欢?人生得意须尽欢,真是个好名字”。

“麻烦你正常一点。这种故作沉稳压低的嗓音,太难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欢想着想着,不由得大笑,声音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悲凉。

他做作的声音太难听,是啊,太难听。那是他第一次,故作沉稳,却没想到被人直接拆穿。

朝朝,也只有你,能这样会这样说我了。如今你不在,都没人嫌弃我了。

袖口里一张纸条飘然掉落,打开,面赫然是一个滚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朝朝,你信吗,你最后跟我说的竟然不是再见,是滚,滚啊。

“你还记得吗?你是不是都不记得了?你让我滚啊,哈哈哈哈”。

一滴滚烫的泪,打在纸,模糊了印痕。

你看你,也就你嫌弃我。你脾气又硬,生气还不听人解释,一气居然跑了那么远,真是个傻姑娘。

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啊。

他肯定不会对你,像我对你那么好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会吗?袖子里的手指,勾在一起,纠结着,越缠越紧。

也对,他不会跟我一样傻,总惹你生气。他总不会像我这样自私,又傻又矫情,也不会一直缠着你,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叶欢笑着笑着,喉咙有些酸痛,那些压抑不住的凉意啊,伴着忍了几个月的眼泪,一时间夺哐而出。

“朝朝”,慢慢的双手向前伸,极力的想要抓住眼前的泡影。可当手指伸到前面时,慢慢的抬起,一点一点的向挪动,却丝毫不敢触碰。

生怕一碰,影子碎了,酒就醒了。她就,就再也不见了。

“朝朝你回来吧,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我会更成熟的,会好好学做饭的。我不会再惹你生气,惹你烦了,也不再避你了,你说的我都改好不好,我都会改的,会改的,真的”。

少年双眼通红,压抑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

“朝朝”,吸了吸鼻子,“朝朝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你不在,我快疯了,真的快疯了”。

叶欢背过身抹了把眼睛,咧嘴一笑,似乎是不好意思,在心人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

“不,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明明知道你不在了,你走了,可就是觉得,你没走,你还在这里。真的,是真的。凡我目光之所及,都是你。看树是你在树下画画,看廊下是有你在读诗,就连看书里插图,都是你在抚琴笑我傻。

你,你不喜欢我也没什么的,朝朝,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哪怕让我远远的看看你,也是好的啊。朝朝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

朝朝,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少年近乎卑微的祈求着,却等不来任何的答复。跪倒,手碰到水面,少女的身影飘摇,即刻消散。

院子里突然刮起大风,“不,不,朝朝”,叶欢回神,伸手去捡一张张画卷。

可满地散乱的画纸,一时间,又哪里捡的完。眼看由几张就要被风刮走,没奈何,只得快速将画纸归拢到一处,倾身压下。

“砰!”少年猛的一扑,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

好像这样,就能留住一心要被风带走的画纸,也留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大风停了,花枝摇摇晃晃,满树梨花纷纷扬扬,飘飘撒撒,不知不觉间,已落满肩头。

夕阳的余晖静静的撒下,少年仍旧躺在冰凉的地,似乎是睡着了。发丝散乱,固执的搂着盖着满地画纸,搂着她。就好像,只这样,就能把她留在身边一样。

下巴蹭了蹭画纸,低声呢喃道,“朝朝你别走了,别走了好不好?别走了”。

风轻轻地刮过耳侧,就好像是,回答了什么。

没过几日,墨城吩咐侍女照例收拾女儿屋子时,发现书架最层,居然有一本整理好的画册。

厚厚的画册装订整齐,封皮赫然画着一支墨色鸢尾花。打开画册,里面居然,是各种姿态表情的女儿,那些面容和神情,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画册最后有一行小字,指腹轻轻摩挲,还有一丝丝褶皱。

这是?墨城眯着眼睛,一字一顿的读出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少年迎着暮色晚霞,翻墙而去,最后深深的瞥了一眼记忆中的庭院,然后,不再回头。

朝朝你知道吗?叫你朝朝,不是因为简单的欲书花叶寄朝云,那种华丽的托词。而是因为啊,朝暮最相思。

叶欢回去以后,收拾好行李,不顾娘亲的反对和担忧,毅然决然的向皇提出从军出征。皇自从和亲一事过后,本就有些心虚。再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样子,貌似也暂时是歇了整他的心思。一个留恋儿女情长的傻子,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于是欣然答应,将他派到西北大营从副官做起。

他简单收拾了些许,抱了抱眼含热泪的娘亲,向一副臭小子长大了神情的父王拱了拱手,将画的最好的那一张画纸,仔细的折放入里怀,贴放在心口,骑马从军。

此后稳扎稳打,洗去浮躁,靠着自己的军功,一路拼升为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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