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陛下,陛下醒了!”
推开宫门的侍女,看到床直直的看着天花板的老皇帝,一时间激动的手抖,来不及放下水盆,端着一路向前跑去,边跑边高生喊道,水泼洒了一地。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陛下醒了”。宫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道。
这几天皇帝昏睡,宫里人人自危。生怕皇帝醒不过来,他们这些侍从,要被拉去陪葬。如今醒来,只当是好转的前兆,不由的激动起来。一时间,气氛倒是轻松许多。
御书房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数位有头有脸的王公大臣们尽数围坐成一圈,静静的坐着,各自默默的想着心事。
如今皇帝病危,按理来说,那势必是群雄逐鹿。
然而大皇子,已经算是废了,三皇子除了好好活着,也没别的心思。除了五皇子,啊呸,人家现在是太子了。除了太子殿下,仅剩的小公主,尚且未满月,如何能够相争?
怪就怪,当初那位还受着宠爱的时候,手底下不知埋了多少枯骨。就这,还是当年的皇后娘娘强势保住的几个,不然啊,皇家血脉,真是一个都没得。
几位王公大臣们想了想,各自对了对眼神,心下了然。“诸位,该是如此吧?”
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什么话,也不消说出口,便就懂了。
如今皇帝病危,待得驾崩,只便是也只得是太子殿下继位。嗯,环视一周,确认过眼神,都是没有大逆不道谋权篡位的想法的人。
也是,如今好日子过的好好的,都到他们这些个位置了,去不去到那一步,又能如何呢。好不容易挣下的家底,拿来好吃好睡好花钱,小日子美滋滋的,不也过的挺好的?
他们这些老头子,当年都是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事儿没尝试过?江山易打,难守住。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豪华尽出成功后,逸乐安知与祸双”。
你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像大皇子那样,好死不死的,非要去争些什么,简直是脑壳有包。
再说太子殿下也不是那种,没事儿找事儿,锱铢必较的人,只要老老实实的不惹事儿,谁有那耐心去整你啊。啥新皇任,势必要大开杀戒啊,把老臣都杀了好震慑四方,鲜血流了一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多了吧?
“既然诸位已有定论,那大家,势必是要携手并进才行啊”。数位大人纷纷起身,各自恭敬行礼作揖。
深深一礼之中,朝代之更迭,已然定下。
御书房外,突然一阵乱哄哄的,有什么在高喊着,啥?陛下?陛下怎么了?
“外面吵什么呢?怎么回事?”
“是不是在说陛下?陛下怎么了?”
“该不会?”“呸!你想什么呢?七日醉,得醉七日醒七日,这是定律,怎么能这就”。
“什么!陛下醒过来了?”
“什么时候,就在刚刚吗?”
“陛下说了什么,是在召我等过去吗?”
“陛下醒了?那走啊走啊,去见陛下啊,那还等什么?”
端坐在书房等候的丞相大人掰着手指头一数,是了,七天七夜了,也是该醒了。
大臣皇子们闻声匆匆赶来,将寝殿围的水泄不通。
阎浚静静的站到一旁,并不前,默默地看着从床醒来挣扎着试图起身,却无奈无力支撑的老皇帝,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摇摇头,抹去一丝犹豫和不舍。
老皇帝刚刚清醒,头脑还有些昏沉,尚且说不清楚话来,就急着挥动双手比比划划,囫囵的问事情的缘由。
闭眼,掩盖些许梦里的眷恋。再睁眼,已然是一片清明。
两位侍女前,轻手轻脚的将他扶起来,靠着软垫,然后端来温水以做洗漱。七天没好好吃饭的老皇帝,看去,已然是更加清瘦了。
几近花白的发,有几缕散乱在眉宇。
额头青筋爆出,脸皱纹有如沟壑纵横,瘦到皮包骨,简直不像是个声色犬马的帝王,除去通身的气派,和华贵的衣裳,倒像是个街边讨饭的,形容枯骨的老朽。
一边任由侍女服侍,一边不停的比划,有气无力的含糊的问道。“唔唔唔,谁?嗯,为什,么?”
他总要知道,是哪个想他死才是。哪怕是没几天好活,就此苟延残喘,也绝对不能死的不明不白,他是一个帝王,而这,事关一个帝王的尊严。
丞相大人和另外几位大人站定,只三两句便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呈了证据。
撕碎的衣料、成衣店的掌柜、仅剩一半的药粉,慌乱的小厮等等。
包括是如何跟踪太子,买通下人私购禁药,制作相似衣料,意图嫁祸的。事关种种,言辞凿凿。
老皇帝一听,气的哇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牙齿沾着暗色的血,咧开嘴,样子可怖。
一口茶水下肚,含过一片千年长参片,压在舌底,清了清喉咙,“居然如此。咳咳咳,居然,咳咳,孽子!你个孽子!”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啊,膝下的几个孩子,不是重病难医,苟延残喘,虚度年华,就是如此愚蠢,痴心妄想。
算一算,竟然,竟然只有老五,才可堪当大任。
老五啊,那个他从前未得重视,如今崭露头角的老五。若是老五,只怕也甘愿了。毕竟他到底是负了皇后,也亏欠了他。
可万万没有想到,最想他死的,竟然是老大。
老皇帝抬起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悄悄的看去过。阎浚冷眼看过来,像是看向他,又像是没有。交错的视线,不禁让人有些心虚。
“呵,你是老大,是朕的第一个儿子,朕对你还不够好吗?朕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竟然,竟然想朕死?”
“呦!现在知道是孽子了?当初您不是还打算,封我为太子的吗?怎么我的好父皇,才端端几年,儿臣就不是您最宠爱的儿子了吗?是因为母妃吗?是不是因为母妃?可是,母妃当年是无辜的啊!”
大皇子跪在地,用力的嘶吼着,身后的侍卫用力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分毫。
“你根本就不听解释,就为了一点风言风语,就关了母妃那么多年,她在冷宫被打的断了条腿你知不知道啊?两条腿啊!她那么骄傲的人,却被那帮贱人生生的给打断了条腿。
你知道她,她现在,活成了什么样子吗?啊?她疯了啊,彻底的疯了,仿如三岁的幼童。满脸泥巴,还笑着在地爬!爬?
母妃是最爱洁的,你们是不是都忘了?平日里一张椅子都要擦洗数次才肯坐下的人啊,如今在地爬,捡那些滚落在泥里,都发臭了的东西吃!
我是她儿子啊,她竟然记不得。次见到我,居然一脸懵懂的问我我是谁,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还笑着说我长得很眼熟!我百般哄劝之下,却连饭都不知道吃。都是你,是你逼的她发疯的,是你,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几次试图挣脱而无果,大皇子终于放弃了。无力的趴在地,大声的哭着。
“呜呜,母妃,孩子不孝,不能替您分忧。只恨没能一次杀了这老匹夫!”
“老匹夫?”老皇帝冷笑着,“好,好的很。你母妃,是她罪有应得,你不必在此替她狡辩。至于你,朕竟然不知道,你对朕有这么大的怨恨?朕自认对你不薄”。
“不薄?哈哈哈,对我不薄?”大皇子仰天大笑,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父皇啊,你所谓的对我不薄,就是跟夫子说我才情不堪,难当大用?还是从不给我处理事情的权力,皇宫里连老三那个病篓子都能管事,可偏偏我就不行?
父皇你就承认吧,你偏心,你冷漠,你狭隘。你宠爱母妃,只不过是当个挡箭牌而已。其实呢,你谁都不爱。就母妃是个傻的,还当了真,结果呢,疯了不是。你谁都不爱,也不敢爱,所以,你从来不敢对皇后好,你怕你会受不住的,因为你知道你不配!”
“大哥!”“呵,好好,好的很。朕的长子,因为一个区区毒妇,居然,居然会恨朕至此。你是朕的儿子啊,朕的儿子,你怎么能,怎么敢!好好好,好的很,好的很啊”,老皇帝气的止不住的点头。
“果然啊,那毒妇迷了你的心智,居然养出了这么个愚蠢的东西!早知如此,朕当初,就该直接赐死,不该存着一丝良善,害人害己。如今,呵,朕只恨没能下手果决一点,居然还给你们娘俩,留下了苟延残喘的日子”。
“我母妃没有错,没有错!都是你们这些蛇蝎心肠的,歹毒至极的人,才害了她!害的她发疯,害的她断腿,害的人活的人模鬼样,啊你们,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的!你们都该死!都该死!死吧,死吧,都下地狱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该死?呵,既然如此”,老皇帝闭眼,叹了口气,不再看他,心里有了决定。
“来人,打断他另一条腿,扔到冷宫,让他跟他断腿的娘,作伴去吧”。
“是!”侍卫毫不留情的举起棒子,狠狠批下,棒中带风。只一下,“啊!”尖锐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众人皆掩面,不忍看。
再以下,“啊!父皇,不!”
泪光中,看到阎浚似笑非笑的眼睛。“是他!是老五!是他下的毒,是他!”
断腿的疼痛和慌乱涌心头,一瞬间,忘记了刚刚的豪言壮语。大皇子不顾疼痛,头发凌乱,拖着一条残腿试图爬台阶。
“父皇,是他,是他,真的是老五,不是我,不是我,是老五啊,你新信我,是老五,老五!”
“够了!朕怎么生了你怎么个东西!都到此刻了,不说实话,还胡乱攀咬,企图构陷兄弟!”
老皇帝摆摆手,领头的侍卫将他拖了下去。“把那包剩下的药粉,给他和他那个没用的娘吃了吧,让他们俩在阴曹地府,也能做个伴!”
“是”,侍卫一手接过纸包,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拎着短腿的大皇子,大步离去。
“朕累了,都散了吧”。“是”,众人领命退下。
一日又一日,老皇帝安安静静的待在寝宫里,除了必要的交接和嘱咐,几乎不再传召他人觐见。宫里宫外,都是难得的安宁和寂静。
第六日晚,阎浚背着手走进黑漆漆的寝宫。宫里,一片死寂,似乎连窗外的飞花都知道,即将要到来的,是什么。
“父皇”,“老五来了?坐吧”,“谢父皇”。阎浚坐在一旁,看着病床形容枯槁的老头。
六天异常清醒的日子,无休无眠,已经消耗了他大多的气力。老皇帝如同枯骨一般,全靠一口气提着。
“父皇近几日,思来想去,感触颇深。这个你拿着”,慢吞吞的说着将一个小木盒放在他的手里,一打开,是一块成色极佳的玉石。
“这是,传国玉玺?父皇,这如何使得?”阎浚作势要交还回去,被老皇帝拦下,浑浊的老眼中满是信任。
“拿着吧。你跟朕当年一样,有雄心,有脑子。大月氏交给你,朕很放心”。
“父皇”。“禅位诏书,朕已经交给了丞相,只等朕走了之后,便可以宣读。朕这一辈子,自问无愧于大月氏,无愧于百姓,却最愧对你和你母亲。
眼下我马就要去见她了,大月氏交给你,朕也能放心的走了。朕只希望,你以后能形式周全,好好待你的王妃,好好待你的百姓,不要走朕的老路”。
阎浚看着一口气交代遗言的老皇帝,突然变了脸色。褪去了温柔,声音冷的刺耳。
想要见母后?有些人啊,便是给他们时间回想,也总是这样执迷不悟,痴心妄想。
居然相见母后,再续前缘吗?呵,还真是,想的美啊。
“说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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