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狂肆意的常远桥到了外公家不到三天,就吃到了苦头。首先就是吃食上他扛不住,即使卧龙堡王家也是大户,但是毕竟是乡村小村落,虽然顿顿有鱼有肉,但是远不如常家的山珍海味,何况那山珍海味顿顿是按照常远桥的口味打点的。
常远桥苦兮兮地跟送他的父母说要跟着回常家,母亲含泪答应。谁知道第二天一起床,才听说在父亲的怂恿下,母亲怕自己动摇了心志,半夜跟着父亲一起逃走了。最让他吃惊的是,当天早上的早饭也换成了粗糙的粟米粥加腌制的咸菜。不止他的饭菜是这样,全家老老少少全都是这样。他偷偷去厨房问早上怎么没有小笼包、蔬菜汤,对方诧异道:“常少爷指的是前几日那样的早饭?那都是你母亲做的,我们不会做。这不,她一走,我们就改回了我们寻常做的饭菜。”
常远桥大惊失色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往后还是吃这粗了吧唧和咸得要命的鬼东西?”
对方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嘀咕道:这有钱家的少爷真是“何不食肉糜”都一样一样的。这是你外公家条件好可以吃得上粟米粥呢。别说闹饥荒的时候,就是平日里,别人家也不是顿顿早饭都吃这个的。唉……
常远桥自然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了什么,只能闷闷不乐地回房。外祖母见他没吃早饭,来问问他是不是父母走了不舒服,他摇摇头,只是说道不习惯早饭。外祖母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果然在第二日换成了另一种依然让他无法下口的米粥和同样无法下口但和前一日种类完全不同的咸菜,另外还多了几个不知道什么面做的窝窝头。他自知再也无法和家里的吃食相比,在饿了几天之后,终于下口。没想到,吃起来却是别一番滋味。
第二个苦头也如约而至。不是别的,是语言沟通。
常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歹算是个豪门,家里佣人比较多,一直说的都是夏国通用官方语言,连常远桥的母亲在常家的时候都一直说官话,只是私底下偶尔才会说几句卧龙堡的家乡话。所以,初到卧龙堡的常远桥见到母亲和外祖父他们说话的时候,完全是一头雾水。舅舅们还拿他打趣说小时候还会说几句家乡话的呢,怎么现在一脸茫然?还是母亲解释道说自己往日教他的就少,两个人私下对话自己说得慢一些常远桥其实也能跟个差不多。现在是完全的家乡话的状态,外祖父和舅舅们说得又很快,自己好不容易听懂了第一句,他们已经跳到另一个话题上了。自己再紧张地要跟一下听听新话题是什么,一思索的空当,他们又换了新话题。紧张来紧张去,干脆直接变成了茫然。卧龙堡的人说话声音又大,就算是正常说话,传到他耳朵里也跟在南方常家听到的吵架声音大小差不多。所以他愈发觉得头疼得很。
好在,学堂的先生说的也是夏国官话,这才让常远桥感到了一丝丝还在人间的感觉。
第三个苦头则来自于表兄妹们。常远桥虽然是个贪玩的孩子,但是他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常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之所以夸他动手能力强,并不单纯仅限于他会设置障碍戏耍先生,更多时候是在于他喜欢做一些小手工什么的。家里的桌椅门窗都被他拆了个遍,就为了研究一下榫卯工艺。为此祖父花大价钱特意寻了本据传是鲁班所著原本的《天工经》送给他,高兴得他三天三夜翻此书而未合眼。并根据书里的描述,做出了新的鲁班锁钥,被长辈认可,直接把库房的锁具都换成他制作的。当然,他时常也会做些小玩具,因为制作精美,还被长辈们当成礼物送了人情。
可以说,虽然常远桥在家的时候横行霸道,但是他的动手能力很受欢迎,尤其是在长辈们的亲戚朋友的孩子们眼睛里,他简直就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孩子们眼里最大的老大。
可是到了卧龙堡,面对表兄弟姐妹们,他却完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虽然只是他自己这么认为。
首先,他没有表妹。目前已知的表亲里,他只有表姐和表兄弟。而表姐们已经到了爱好打扮的年纪,对涂脂抹粉的兴趣最大。除了头几天对他这个来自远方传说家里富得很的表弟表示了好奇之外,再也不拿他当回事了。再就是表兄弟们,一个个更多的是喜欢舞刀弄枪和去田间抓蟋蟀蚂蚱。每次看到他做手工,就对他嗤之以鼻,说那是长工们修理农具才会做的事情。这把常远桥气得要死,暗暗发誓等把作品做好了再给他们好看。可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物种,如果他们心下已经有了计量,哪儿怕后面有什么改变,他们也不在乎更别提重视。所以当常远桥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木制机关青蛙拿给表兄弟们看时,他们完全不在意地接过去,结果没接好,东西掉到地上摔得散了架,常远桥几天的心血也付之东流。
这下他再也忍不住怒火,一拳头迎上了那个满不在乎的表兄的鼻子,表兄当场鼻血直流,吓得哇哇乱叫,喊着其他兄弟上前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表弟。事情的最后当然是都被罚在祠堂跪了半宿,常远桥从此不再把做好的手工制品和他们分享。
最让他郁闷的是,有一次,在课堂上先生问大家有什么兴趣爱好的时候,他说做手工木制品,一起上学的表兄还嘲笑他当初看到的那个东西丑的很,更像只癞蛤蟆,惹来同学的声声大笑。只有旁边的小姑娘眼睛亮闪闪地问他:“你用木头做出来的东西真的会动吗?”
他点点头没吱声。
小姑娘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能不能带到学校来给我见识一下?”
他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身边的人,见她一脸真诚,并没有想笑话他的意思,于是他点点头,反问道:“你感兴趣?”
“那当然。我曾经在书里看过,古人可做木制灵鸟遨游于天地间。这种事情我没有机会见识到,但是能见识到普通的木制小动物也是很不错的体验,你说呢?”
常远桥连连点头,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带了一大包自己做好的玩具,和小姑娘躲在角落里研究了半天。从那天起,他们两个人成了好朋友。他知道了他叫王若素,而王若素主动告知,她知道自己叫常远桥,是村长的外孙,因为他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已经做了自我介绍。常远桥这才把脸上的疑惑转为恍然大悟。他刚想问是不是第一次见自己就觉得自己并非凡人所以这么关注自己,才会清楚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谁知道王若素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不。完全是因为我记忆力好,我是远近闻名的记忆神童。不信你可以回家问你表兄弟们。”
常远桥嗤之以鼻:“过目不忘吗?我才不问他们!一群没眼光没见识的乡巴佬!”
王若素忍住不笑:“我也是乡下小姑娘呢。你是不是暗地里叫我乡巴丫头?”
常远桥赶忙摆手否认:“我说的是我表兄弟他们。”
王若素道:“他们不是坏人。你们应该和好。”
常远桥不置可否。
现如今看到往日神采奕奕和自己一起研究木工技术的王若素如此不开心,常远桥听了半天终于了解到王家的现状。于是他开口问道:“所有大夫都请了吗?”
王若素点点头:“就差再去郡府请人了。可是大夫们都说把脉都没问题,再请多少人也是这样。”
常远桥跳下桌子,原地转了几圈,忽然一拍脑袋:“你说你母亲怀孕了是吗?”
王若素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茫然地点点头。
常远桥道:“往日在我家,不是我外祖父这里,是我们常家,曾经听曾祖母和祖母讲过一个故事,可能对你母亲有用,你要不要听一下?”
王若素赶忙点头:“别吊胃口,赶紧说。”
“那我得先给你说一下我们常家的状况。大家都知道,我呢,是我们常家我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不对,严格说来,是唯一的孩子。外人不知道的是,其实我们常家已经是五代单传了,再往上是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反正常家是从我祖父那一辈发家的,他和他的父亲能记得的,哦,我曾祖父也还活着,就是从我祖父的祖父那时候就是常家唯一的子孙。”
“那你们家,确实没怎么有子孙的缘分。”王若素冷静地总结道。
常远桥翻翻白眼,满脸的不高兴:“你别插嘴!能不能认真点儿?”
“别耍大少爷脾气啊!行行!我不插嘴还不行了吗?”
常远桥看看四周,叹口气:“要不我们别在这里说行吧?”
“又怎么了?”
“让我表兄他们听到了,又得八卦!估计又要笑话我天方夜谭了!”常远桥一副心痛的表情,“秀才碰到兵,我是有理也说不清啊。还不如直接不跟他们打交道!”
王若素只能叹口气,站起身来:“走吧。老地方去!”
常远桥也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课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