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寒。
还在夜里时便听见屋外簌簌地雪风轻拍着窗扉。街上的小贩早已将厚棉袄紧紧地裹上,添香斋内四处亦生起了火炉。
尹谧紧捂着着身子,将风带进了添香斋。掌柜的满眼笑意的瞧着双颊绯红的尹谧,道:“凛冬将至,可要裹厚些。”
尹谧笑着解开蓬衣,道:“咱们斋中暖和得很,只出去着实冻人。”
“家中可有寄信来?”
清晨斋中客人少,尹谧便请了一会假,前往驿站取信。归至京都后,她恐淮水的流言传至永县,尹氏二老在家挂念,即刻便修书至永县报平安。
“嗯。”尹谧点点头,“晚些再瞧,我先去忙了。”
说罢,便朝后院迈去。掌柜的瞧着尹谧的背影,不禁欣慰地点头。众人皆知尹谧于京中有富贵的亲戚,可此人仍是不骄不躁,从未有半分懈怠与居高临下。除去掌柜的,就连斋中原对其颇有微词的其余小厮皆对她赞叹不已。
尹谧正于二楼收拾厢房,晃眼瞟见窗外一片白茫,不禁失神片刻,再过些日子,她来京都便足足一年了。尹谧行至窗前,伸手摊在空中,柳絮般的雪花于空中盘旋而至,缓缓落于她掌中,又化作微珠。瞧见皑皑白色,她不禁想起沅泊。至回京都后,她便再未与他见过,后来听望子笙说他身体微恙,于家中将养,不宜出门。不知他现下是否好些了,亦不知这银装素裹的美景,他亦瞧见了?
尹谧微微叹息,转身于房中继续忙碌起来。
“谧儿?”
尹谧正在千山轩中打扫,恍惚听见有人唤她。她行至房门口,探出头瞧去。
“茵姐姐。”尹谧喜上眉梢,“你们怎么来了?”
尹谧虽告假时偶尔会随蔺茵雪回去家中瞧瞧蔺华与蔺英,不过因于添香斋当差,每月拜访最多不过一次。因为蔺元琪的婚事,三人已有好些日子没来斋中瞧她了。
尹谧将千山轩快速打扫完毕,疾步迈进了水云轩。蔺氏三兄妹正吃茶,见她进来,忙唤她坐下。
尹谧瞧了眼三人神色皆不如往日精神,抬眼问道:“可是元琪哥哥的婚事出了岔子?”
蔺元琪淡淡一笑,道:“虽然个中崎岖曲折,不过结局还算圆满。”
蔺茵雪抿笑道:“只我二哥今后将嫁妇随妇咯。”
蔺元琪的未婚妻尹谧从蔺茵雪处听到过些传闻,据说其家因家产雄厚,颇爱对蔺家指手画脚。而蔺英亦是瞧重了对方雄厚的家产,于是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蔺元琪垂头深叹一口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如何?”
尹谧行至火炉旁,添加了些碳。蔺元琪原是京城闻名的意气风发少年郎,短短几月时日,竟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尹谧不解,颦眉道:“既是不遂所愿,不娶便是了。”
蔺元凯无力笑道:“我们若是能这般潇洒,便不会于此处哀声叹气了。”
尹谧仍是无法明白,既然不愿,为何不反抗?
蔺茵雪解释道:“姨母对大哥心仪的女子亦不满意,待操办完二哥的婚事,下一个便是大哥了。”
蔺元凯挑眉道:“顺其自然罢。”
尹谧打了个冷颤,起身行至窗前将窗门掩上,道:“不知何时能喝到元琪哥哥的喜酒?”
蔺元琪干笑了声,“春天吧。”
“对了,谧儿。”蔺茵雪吃了口茶,“你可知尹姨去了西州?”
“西州?”其余三人同声惊道。
尹谧走回去坐下,“何时之事?”
“今日清晨我听母亲谈及的,说是几日前随着李姨去西州盘生意。”
“李姨?”
蔺元琪插话道:“就是永县县衙的李姨,前些日子回来了。”
“哦~”尹谧恍然大悟,虽未见过真人,但也早有耳闻,“可有说做什么生意?”
蔺茵雪摇头,“不知。母亲只道随着李姨做生意。”
尹谧吃了口热茶,笑道:“那便随她去吧,若是她独自盘生意,我倒不大放心。她那般强硬的性子,随着旁人应不会吃大亏。”
蔺元凯叹道:“只她今日算起来也是衣食无忧,何须如此奔波?”
尹谧只轻叹了一声。她母亲生来便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如今四周比下来,她岂能受得了被她的姐妹们比下去。
“唉,你们可知?”蔺元琪放下茶杯,转移话道,“子笙父母好似在替他说媒。”
“哪家姑娘?”
“哪家姑娘我亦不知,只那日路过绸缎庄时,听庄内的人在议论。”
蔺元凯笑道:“想是八字还未有一撇,只媒婆在四处张罗罢了。”
蔺茵雪瞟了眼尹谧,打断道:“你们莫要听外面风言风语,传闻几时真?”
“也是。”蔺元琪笑道,“你瞧我们父母都急的不可开交,怎他们沅氏一脉却这般从容不迫。莫说子笙,那沅公子亦是年长于我们,却未在城中听说任何关于他姻亲的消息。”
蔺茵雪笑道:“人家恐早与朝中权贵缔结了良缘,怎轮得到我等平民来操这份心。”
尹谧吃了口茶,跟着笑了起来。
四人叙了些旧,谈了些物是人非,感叹了一番白驹过隙。至暮霭沉沉,才纷至散去。
沅泊用完食,正立于窗前观赏飞絮。卫芒见沅泊将窗打开,忙朝火炉中多添了些碳火。
“少爷。”卫芒将暖炉递给沅泊,“窗旁寒,恐又染风寒。”
沅泊垂眸将暖炉捂紧,道:“近几日可有消息?”
卫芒垂头,早几日他便收到了消息,恐沅泊过于操劳,一直将消息掩着。
沅泊抬眸,瞧着庭院外的梧桐渐白首,道:“说吧。”
“半月前,王七爷一族被赶出了泉水村。”
“被赶去了何处?”
“濮县令对他们赶尽杀绝,给周边各县传了消息。如今他们未有落脚之处,流落在外。”
沅泊低头看着眼手中暖炉,纹理分明,“派人暗中跟着他们,若非不得已,勿须出面相助。”
“是,少爷。”卫芒顿了片刻,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吧。”
“若不出手相助,跟着他们有何用处?”
“日后自有用处,现下不出手相助只不愿打草惊蛇。”沅泊眼眸深凝,纠结近半月,是时候了,“明日你拿着我的令牌,去一趟刑部吧。”
卫芒双瞳骤放,“少爷......”
沅泊转身行至书案前,将一封信递给卫芒道:“去吧,我意已决。”
卫芒接过信,瞧了眼信封,轻叹一声:“是,少爷。”
“勿让老爷和夫人瞧见了。”
卫芒点点头,至火炉旁添了些碳,退了出去。他立于门外,深叹了口气。冬日里的雾气犹如炊烟袅袅散去,他瞟了眼阴沉的夜色,变天了。
尹谧趴坐在窗前静看着月宫桂树玉叶落下,回想着白日里蔺氏兄妹所言,陷入沉思。不知为何,听闻尹冰清独自去了西州,她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她漫不经心将怜儿寄来的信打开,念了起来。
‘小姐,表少爷落难。家中七零八落,二夫人盼归。’
尹谧怔在原处,信笺随着寒风飘落在地上。表少爷落难?他表哥尹礼非?尹谧来不得思衬,奔至掌柜的房中。
掌柜的听尹谧细说完缘由,叹道:“可还回来?”
尹谧心中五味陈杂,信中只寥寥几句,她不知其中深浅。只她舅舅舅母在家中素来对她照顾有加,既言明盼她归去,想是有需用她之处。
“我不知道。”
“行吧。”掌柜的叹道,“既然要紧,便回去吧。稍后我将这月工钱结给你,路上也有些盘缠。”
“谢谢掌柜的。”
掌柜的笑道:“日后若愿回来,添香斋有你一席之地。”
尹谧鼻头泛起酸涩,朝掌柜的大行一礼,退了出去。她若那日未踏进添香斋,不知命运又将会是怎样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