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山,淡客居。
月白色的纱幔从屋顶垂下,随着微风轻轻的飘摇着。黄花梨的床榻上,小狐狸小花还在沉睡着。旁边小几上放着一个雕着瑞兽的博山炉,袅袅青烟从中缓缓飘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鹅梨的甜香味。白翰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一腿盘坐,一腿曲起,斜倚着榻边的高几,原本就松散的衣领因着动作更加松散了,精致的锁骨从衣领间露了出来,左手腕轻搭在曲起的腿上,手里拿着一壶香飘雪,白玉的瓶子衬得手指愈加修长白皙,右手摩挲着从山洞里拿出的那块玉牌,眼睑微合,阳光打在身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半晌都不见动过。
西王母历来好宴,除了每年的蟠桃盛会,还会时不时的设个小宴,初时是为了聚一聚好友,顺便打发无限的无聊的时光。可惜后来神族凋零,剩下的神君就那么几位,且都身负要职,空闲的时间太少,难得聚齐,而且看了数万年的脸终是无趣得很。便不在拘于是神是仙,只要是位列仙班、有些名头的便都可参加。再后来大概是真的无聊了,便爱上了做媒,设宴多是为了让天上那些男女神仙们相看,若是有情投意合的,西王母还会送上一份贺礼,是以天上那些清闲的神仙们也乐于参加,除了能消磨时间外,若是能找个两情相悦的仙侣便是再好不过了。
西王母的宴已百余年未开了,此次重开是为了商讨对魔神的讨伐之事,气氛不免有些凝重,一众大小神仙无心欣赏那些美艳仙娥的轻歌曼舞,虽然大部分人都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不过眉目间还是透出了几分焦虑不安。
西王母坐在上首,雍容华贵,一派庄严,时不时与两侧的鬼域之主太乙救苦天尊和狐帝青丘阙说上几句,看似轻松如常,但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些心不在焉、忧心忡忡的端倪,但大家都是如此,于是倒也不显得突兀了。
白翰坐在西方天帝少昊的身后,一手撑着头,一手端着一杯仙酿,听着前面五方天帝对讨伐魔神之事的看法,目光黏在少昊帝君随风飘起的发丝上便再也移不开了,忍了又忍,才将心中想要抚一抚帝君头发的邪念給压下去,但还是盯着帝君的背影转不开眼,心思早不知跑去哪儿了。少昊帝君似有所感,转过身来,看着白翰,轻声问了句:“有事?”
白翰回身,不想帝君会转过身来,一时慌乱,失手打翻手中的仙酿,看着全都转眼看来的其他四方天帝,有些不敢直视少昊帝君的双眼,低头面红耳赤的支吾着:“回、回帝君,无事。”
却见一方洁白的手帕递到眼前,少昊帝君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擦擦。”
白翰这才发现,刚才失手打翻的仙酿一路顺着桌沿滴到了白袍上,氤氲出几朵浅红的花朵儿来。连忙接过手帕,慌乱的擦着,只是头愈加低了,连耳根都红得要滴出血来了。却没有看到少昊帝君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见过各位帝君。”一道明媚的女声打断了东方天帝刚到嘴边的戏谑。
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红裙、腹部高耸的美人对着几位帝君微微福礼,不等几位天帝答言便施施然起身。众人这才看清她的全貌,美人殷红的嘴唇微微上翘,勾出一抹端庄的微笑来,杏子样的眼睛微微弯着,虽希望自己看起来端庄些,但眼角眉梢的灵动无一不透露出其明媚活泼的性子。
“狐后。”众位帝君纷纷起身还礼。
两方见礼后,狐后涂山月转身朝白翰走去,嘴角的弧度一再扩散,最终贝齿轻露,笑容明媚,眼睛也像月牙儿一般。
白翰眉眼带笑的看着涂山月坐到桌边,方才出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你家狐帝也舍得?”
“许久都未见了,看到你在这边,便过来和你说说话。”涂山月朝他翻了个白眼,将身子朝白翰侧了侧,眼里满满都是打趣,语气虽低,但却遮掩不着对八卦的兴致勃勃:“你刚在对着你家帝君发什么呆呢,莫不是想······”
“别乱说。”白翰连忙捂住涂山月的嘴,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刚刚变白的脸又不可控的红了起来。不过涂山月并不惧他,反倒是冲他眨了眨眼,意有所指的笑着。
一声轻咳从上首传来传来,白翰身上的毫毛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忙不迭的松开手,也不敢抬眼去看上首的狐帝,只能佯装无事的用手帕继续擦着衣上的酒渍。
涂山月转头朝狐帝抛了个媚眼,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狐帝青丘阙见此对着她宠溺一笑,眼里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一众大小神仙们顿时觉得万籁俱寂,那盛景犹如百花齐放,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他的陪衬。涂山月看着笑得愈加欢快,头上的发簪轻轻的抖动着。
“不许笑了!”白翰听见耳边的银铃笑声,有些恼羞成怒。
但涂山月闻言反倒笑得更开心了一些,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白翰见此,暗自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做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一本正经但又有些气急败坏的扯开话题:“快要生了吧。”
涂山月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僵硬,嘴唇用力的向上扯着,但终究还是笑不出来了,最终只好抿了抿唇,低下头去理了下衣袖,没有说话。
白翰见此,收起了心里的那点恼怒,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你不是早就恨不得想要施个术法把它立马给生出来吗?现在好不容易要生了,怎的这般神态?”
涂山月抬起头,眉宇间盛满了忧虑,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现:“是啊,之前是这么想的,但是现下这般光景,我怎能不担心。”
白翰闻言,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笑得一脸灿烂,故作轻松的安慰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一群魑魅魍魉罢了。”话落,好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声音沙哑的问道:“你要参战?”
涂山月点点头,白翰见此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了:“你居然要参战!你怎么可以参战!青丘阙居然同意你参战!他脑子是被···呜···呜”涂山月一把拉下站起来恨不得立马去找狐帝理论的白翰,顺势捂住了他的嘴,同时朝看过来的神仙们抱歉的笑笑,转头瞪向白翰,“你小点儿声。”
“不是,你让我怎么小声,你都临产了,他居然能同意你参战。”白翰在涂山月的注视下,声音变得越发的小,但脸上的愤怒焦急怎么也掩饰不了。
涂山月见此收回目光,幽幽的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狐族子民虽依旧自诩神族,但是老祖宗们不断陨落,真正的九尾天狐也就阙哥一人,我也不过是因为那时将要嫁于阙哥为后,西王母又感念我数万年如一日的随侍于她,这才点化我,让我有幸成神。虽然狐族参战之人不少,但我若不参战,狐族真正有一战之力的便只有阙哥一人。而且若不能待在阙哥身边,我心难安。阙哥他虽不让,但是拗不过我,便答应了。”说着深吸一口气,扯起一抹微笑玩笑道:“听说你将替你家帝君镇守西方天地和少昊之国,我与阙哥若是不好,可要请你多多照拂我家小狐狸了。”
白翰张嘴想要告知自己的打算,但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前面的少昊帝君,把口边的话吞入腹中,想着到时留言,若是有事便叫少昊帝君帮忙照看一二,帝君他念在与自己的那点情分上,想来是会应下的吧。然后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何须担心,你们可是狐帝狐后,天地间唯二的神狐,怎会有事!”话落后,嘴角依旧勉力的向上翘着。
“是呢,不会有事的,我不过是戏言罢了。”话虽如此,但语气中还是满满忧思,涂山月强打起精神,从袖中摸出一方玉牌递给白翰:“给你看样东西。”
“和、初,小狐狸的名字?”
“嗯,青丘和初。无论男女,都用此名。我与它父君希望它一生和美,万事如初。”涂山月抚摸着孕肚,脸上的笑无比慈爱。
“他本该如此!”白翰摩挲着玉牌上‘和初’二字,笑得真诚。
后来,“神魔大战”爆发,白翰再也没见过涂山月了,只是听闻,他们夫妻二人在最后关头以生祭神魂为代价,强行封印了魔神浑沌逃出去的一缕元神,涂山月腹中的小狐崽不知去了何处,也未曾听人说起过,想来是同它父君母后一般吧。他迷晕了少昊帝君,代他出战,本是抱着必死的念头,但没想到莫名其妙成了神,可是与少昊的情分却走到了尽头,最终在这招摇山避世遁居。
一阵婴儿的啼哭叫醒陷入回忆的白翰,他转头看向床榻。小狐狸已经幻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孩,未着寸缕,白嫩嫩的小手和小脚胡乱的挥舞着,眉头皱起,嘴里哇哇的哭着,眼角还挂着些泪珠。白翰走到近前,想要抱起来哄哄,却瞟见床褥上面有一片可疑的水渍,空气中还隐隐有些难闻的气味传来,白翰脸都青了,忍了忍,整理了一下脸上慌乱嫌弃的表情,朝外大声喊道:“辛婵。”
不多时,一个身着鹅黄色纱衣的女子跑了进来,屈身福礼:“神君,有何事吩咐?”
“快,给她清理了。”白翰侧身指着床榻上,闭眼不看,脸上的表情好似吃了苍蝇一般。
辛婵的目光随着白翰的手指看去,走上前去,眨巴了几下眼睛,表情故作惊诧:“神君,您生的?”
白翰扶额,敲了辛婵的脑袋一下,无奈的斥道:“你脑子是被狗吃了吧,你看我像是能生的样子吗!”
辛婵听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翰,赶在白翰恼羞成怒之前又一福礼:“怎会,您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风度翩翩、玉树凌风、貌美倾城、风姿绰约的白翰神君,生孩子这事怎会是你做的呢。”说着抱着小花快步离去,走之前还不忘扯走污了的床褥。
白翰看着辛婵离开,摸了摸下巴,咂吧两下嘴,总觉得辛婵的话哪里怪怪的,可是怪在哪儿,又说不上来。
一炷香后,白翰从辛婵的手里接过清理好的小花:“行了,你退下吧。”转身朝窗边边走去,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对了,她以后就是我的徒儿了,叫小花。”
辛婵抬眼看了一眼白翰,方才低头福礼,道:“是。”
白翰摸了摸小花的小手,又戳了戳小花脸,才发现小花眉心有一粒朱砂痣,用手摸了摸,叹了口气:“没想到你竟被他们封印再这招摇山中,我还以为······也是我太过惫懒,这几百年都待在淡客居中,未曾踏入后山半步,不然,也能早日见到你。”顿了顿,又有些与有荣焉的感叹道:“你这张脸啊,长大后怕是要成那戏文里的祸国妖姬,不知要迷倒多少男仙。”
从怀里拿出玉牌递到小花的眼前,轻声说到:“看,这就是你的名字了,和初,青丘和初,一生和美,万事如初,很美吧。你可要记住,你的父君是狐帝青丘阙,母后是狐后涂山月,而我呢,则是你的师傅神君白翰,虽说你母后想让你叫我舅舅。你是青丘唯一的帝姬,是这世间唯一的神狐,也将是天地间唯四的神。”
小花以为白翰在逗她,咯咯的笑了起来。白翰看着小花可爱的笑颜,那灵动的眸子和涂山月的一般无二,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从眼中滑出,划过他白皙的脸颊,落在小花的脸上。小花疑惑的看着白翰,伸手摸向白翰的脸,像是要帮他擦掉眼泪。白翰见此温柔的笑笑,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抓着小花的小手亲了亲。随手化出一根红绳,将玉牌系在小花的脖间。
“师傅将它挂在你的脖间可好,你可要好好保护它,万莫要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