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山的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淡客居的香飘雪一壶一壶的减少,又一壶一壶的存入地窖,从未断过。招摇山和从前并未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避世于此白翰神君多了个小徒儿,是只白色的狐狸,如今已是五百余岁了,还是孩稚模样,粉雕玉琢的,活脱脱的像个粉团子一般,眉间一点朱砂痣,让她看起来有些出尘,一颦一笑间已能窥出长大后是何等绝色。
但白翰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睡到午时初方醒,没事便执一壶香飘雪,寻个静谧处浅酌,一坐便是半天光景。闲时去找鹊神对弈几局,直把鹊神输的吹胡子瞪眼、头发都挠掉好些,方才志得意满的离去。偶尔想起便教些仙术道法给小花,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让小花自己去书阁里翻阅古籍,自行修炼。白翰初时常陪小花玩耍,不过每次看到小花的笑容总会让他想起故人,久了难免伤神,后来便甚少陪她玩耍了。一开始小花还有些伤心,不过久了也就习惯了,于是甚少去打扰他。他们就这样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只是这天,白翰觉得格外不同,因为他的小狐狸一路哭着扑进他怀里,任他哪般哄劝,那泪水跟山上彻夜不息的流水一样,就是止不住,问她缘由,又不答话,只是默默哭泣。白翰对此毫无办法,最终有些自暴自弃的放任她哭泣,直到小花哭得累了,在他怀里睡着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上,看着在睡梦中还不时抽泣的小花,往常笑眯眯的桃花眼里像淬了冰一般。
掖了掖小花的被角,轻手轻脚的步出室外,这才招来辛婵问发生了何事,怎的他的小狐狸哭成这般。
辛婵闻言,一脸愤愤:“还不是您,给她取名这般随意,便是那下界人家养的猫猫狗狗的名字都比小花来的郑重一些。”
“怎么?小狐狸不喜,哪便换个名字就是了,何须哭成这样,嗯······小梨花怎样?”
看着白翰一脸满意的样子,辛婵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还不如小花呢。再说了,小花从未觉得这名字有何不好。只是总有些没甚修为,又仗着家中长辈威名的岌岌之辈取笑小花罢了。”
“谁?”
“就是那住在箕尾山掌管这方行云布雨的玉蘅仙君家的幺子与那隔壁高是山山神钩沉仙君家的幼女,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驴蒙虎皮之辈。他们看小花不过是只灵狐,虽说是你徒儿,但你又看起来与她不甚亲近,取的名字连小猫小狗都不如,以为你不过养着好玩,便总是捉弄与她,说她于你就与那下界人家的小狗儿一般,又无父无母,说不得是哪儿来野种,有时小花从外回来身上都是带着伤的,她从不让我与你说,今日他们说得实在是难听了,不然,小花也不会哭得如此伤心。”看到白翰的眼神越来越不善,如刀一般,辛婵吞了吞口水,又加了一句:“不过是嫉妒小花有神君您做师傅罢了。”
“呵——他们也配。”
辛婵看着语音刚落,就瞬间朝着箕尾山方向射去的白翰,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心安理得的想着,她可是实话实说,虽说有些夸大其词,但也无伤大雅不是。
第二日,白翰带着小花去他的宝库挑件武器,小花挑挑拣拣,最后选了神剑燕支,其实还想要那把沧夷伞,只是白翰不允,说那伞太过凶煞,现下还不适合。
之后,招摇山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不过后来听说那玉蘅仙君与那钩沉仙君被人打的重伤,去到九重天上找天帝告状,结果连天帝的面都没见上,还被下令换座仙山,只得悻悻回来。回程途中两人相互指责,都认为自家的孩子乖巧得很,定是被对方家的带坏了,谁也吵不过谁,于是又打了一架。不等伤好便急忙另寻了无主的下等仙山急急搬走。
所有人都好似无事发生一般,每日重复着前日的生活。只是白翰指点小花修炼的时间长了些,次数也多了起来。
光阴流转,物换星移,五千年一晃而过。
白翰依旧每日喝喝酒,不时找鹊神下下棋,再指点指点小花的修炼。小花也每日定时修炼,春日和师傅一起采摘梨花酿香飘雪,初时还和和山上的山精林怪、仙阶低微的小仙们上树捉鸟下水摸鱼,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后来有一天突然转了性子,成了位冷艳的仙女,与人说话恨不得能说一字,绝不多说两字。
这令白翰很是好奇,招来辛婵问了问。才知道原来小狐狸不知在那里看了本女主性子高贵冷艳的话本子,于是甚是向往,遂立志要当三界六族第一端庄雅正、高贵冷艳的女仙。白翰闻言笑了好久,但也没干涉她。不过久了后小狐狸便养成了在外人面前冷淡,在熟人面前释放天性的性子。
从前的两尾已幻化成八尾,当初粉雕玉琢的粉团子已经长成了美艳绝色的少女模样。
这日,白翰倚坐在梨树下,望着头顶又开得纷纷扬扬的梨花,不时抿一口香飘雪,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再挖座酒窖出来,恍然间看到鹊神疾步走来,打趣道:“怎么,嫌胡子长得多了,想要拔掉一些?”
鹊神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坐下,夺了他的酒壶张口就喝了起来,白翰也不气,只等鹊神喝好了,方才眼神示意鹊神说说发生了何事。
鹊神抹了一把嘴,感叹一句好酒,这才说到:“青丘之国大发请帖,请群仙于五月十五荼蘼花开时赴宴,说是族中于五千五百年前诞有天狐,之前因怕被有心之人知晓惹来祸患,便一直瞒着。只是此狐天资卓越,不过五千余岁就修得九尾。于是青丘之国众长老决定广发群仙贴,邀请群仙同庆这一天大的喜事。”
白翰听完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腰间的宫绦,那是小花亲手做的生辰礼,今天才上身,似笑非笑的道:“早了两千余年?还真当得上一句天资卓越,你从何处听来的。”
“哼—怎么说我也是一山之主,上仙修为,总有些消息来源,再说我也要通晓世事才行,难道和您一般,不问世事,山外之人连面也见不着,不知道的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咳”,看着白翰愈加灿烂的笑,鹊神打了一激灵,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转了话头:“听说连酆都鬼域都收到了帖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帖子就到我们手中了。不过说起来,青丘之国的那些长老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一派的小家子气。”
白翰嘲讽的笑笑,认同了鹊神的说法。
不多时便见辛婵手持一张帖子走来,还未走近,就见那帖子金镶玉嵌的,华丽非凡,一看就是下了功夫。
“神君,有您的帖子。”
白翰接过,漫不经心的打开,随意的瞟了几眼,合上帖子,嘴角虽然依旧带笑,但眼里却是冰凉一片:“呵——我倒是要看看那些个仙狐灵狐的怎么生出的天狐来,去,给我备份礼来。”
“神君,您要去?”辛婵有些惊讶。
“怎么,去不得?”
“不是,您当然去得,只是······”
“嗯?”
辛婵有些为难,但还是把心一横,眼一闭说道:“只是,听闻青丘之国也给天帝递了帖子,天帝未说是去与否。”
白翰闻言,忡怔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叫小花来。”
辛婵听令离去,鹊神见此情景,张口就想打趣,嘴里冷不防被塞了酒壶,被呛得面红耳赤,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正想打他几巴掌泄愤,余光却瞥到小花的身影,只得僵硬的收回动作,理理衣袖,坐直身子,做出一副宝相庄严的样子。
白翰见到他如此做派,朝他得意一笑。转头向小花望去,看着缓步走来的少女翩若惊鸿的仪态和世间少有的绝色面庞,不禁反省自己取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太过随意,太过配不上这样一张脸。
“师父,找小花来有何事吩咐。”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白翰的反省,他随手把帖子丢给小花,看着小花清冷绝艳的脸,再次觉得自己的取名的功力真是十分的烂。
“师父是想要小花随行?”
“不,你去。”
“我?”
“嗯,是。”
“师父从不赴宴,这次为何要让小花前去”
白翰听到小花的问题,在心内斟酌一番,方才开口:“小花啊,是这样的,你看啊,不管是下届的凡夫俗子还是天上的神仙,抑或是那些其他的族类,但凡是有些能力的、有些作为的、想要得以传承的家族和个人啊,都有个姓,就如我姓白一样,你也知道小花不过是我捡到你时随意给你取得小名,你本应叫‘和初’才是,就是你随身佩戴的玉牌上的那二字。你可知你姓什么?”
“不知,不过······师父叫白翰难道不是因为天帝捡到您时想到前日看的书里有一‘翰’字,又因你真身是白雉,方才替你取名叫白翰吗?”说着又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师傅是否是因为此宴不得不赴,可又听闻天帝要去,但师傅不敢见到天帝,所以才让小花前去。”
白翰被入口的酒呛得咳嗽不止,看着说出如此惊人之言依旧表情淡然的小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鹊神在一旁看白翰吃瘪,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十分的辛苦。
小花转到白翰身后替他拍背以缓解咳嗽,等他咳嗽停止,整理好仪容,又恢复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方才回到原位,静等白翰的回答,其实心里早就笑的欢快,只是面上未露半分。
“咳咳,小花可以告诉师傅是谁在你身边乱说的吗?”白翰笑得一脸和煦,只是这话听着有些咬牙切齿。
“无人和小花说些什么,只是闲暇时整理书阁,不小心翻开师傅的手札,看到上面您名字的由来,方才知道晓。”
“那你又为何说师傅躲着天帝呢?”白翰脸上的笑愈加和蔼,小花面上表情不变,心里有些有恃无恐,仗着师傅不会对她如可。鹊神闻言却无端哆嗦了一下。
“想想就知道啦。”小花说得一脸坦然,语气也是理所当然。
白翰闻言却噎了噎,心里默念:我自己捡的,忍住,不能气,不能气。清了清嗓子:“咳咳,好了,我们言归正传。你呢,姓青丘,青丘之国的青丘。”
小花皱眉,静等下文。
“之前没告诉你呢,一是我曾立誓不出招摇山半步,所以无法送你回青丘,虽说也没人管我出还是不出,但总要言而有信是吧。”
小花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对自家的话不以为然。
“再则呢,你还年幼,难以自保,送你回青丘之国我也不放心,给你说呢,又是徒增烦恼。还有就是我本意是想你无忧无虑的长大,私心上来说,我并不想你担着狐帝的名头,毕竟盛名之下责任也不轻,我不希望你过得辛苦。我起初是想着等你长齐九尾,晋身成神之后呢,再告知你这些,到时以你的身份也可不惧他人。若你要继承你父君帝位,我自会全力助你。若你想着如我一般避世或是去游历各界,我也不反对。只是现今青丘之国放出消息说诞有天狐,且五千余岁就已修得九尾,比你的真实年龄还小了九百来岁,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一来我不相信那些个仙狐灵狐的能生出天狐来,二来呢,虽说我宠你是我徒儿,不想你肩负重则,过得辛苦,再者就算那人真是天资卓越过你父君,但我还是担心你父君母后生前的心血白付,让有心之人堕了他们的声名,败坏狐族盛名。虽说这事我说得有些突然,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我还是希望你去看看。”
虽说随着年龄大了,也看过些和狐族有关了古籍,心里对自己的身世也有些猜测,但如今突然知晓,还是令小花有些措手不及。呆愣了片刻,方才回到:“是,师傅,小花知晓了,过几日便启程去青丘之国赴宴。”
“不急,青丘之国虽在东海之外,但以你的速度两三日就到了。到时你带着三青一起去,有他在我放心一些,而且他也可以帮你给我传递些消息。”
“嗯,我知道了,师傅。”
“若是想要承那帝位,你让三青给我说一声,我便立马来帮你夺了它,你不要擅自行动。虽说你生来就有神之躯,但毕竟还未晋升成神,狐族那些活了几万年的老家伙,总能让你吃些苦头,万不可冲动。”
小花初闻身世,还有事恍惚,但还是尽力凝神,谨记白翰的叮嘱:“我会记着的,您别担心。”
“要是你对那帝位不感兴趣,就回来,招摇山总归是有你的住处的。当然,你要是想在外游历一番也是可以的,只是遇到危险记得让三青告知师傅,不可逞强。还有你之前就想要那沧夷伞,现在我将它与你护身,好生收着。”白翰将一柄白伞递给小花,打开后伞面上是用上古神兽睚眦之血描画的山川图,正是小花幼时就想要的十大神兵之一的沧夷伞。
“谢师父,小花会护好自己。”
白翰看着眼前有些泫然欲泣的小花,莫名的有种交代遗言的感觉,想想再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于是喝了口酒,又清了清嗓子,说到:“在外行走就不要说小名了,与你有些不搭,而且有些拉低排面,你说是吧?”
“是,小花是师傅的小花。和初就先退下了。”说着冲白翰展颜一笑,顿时光彩夺目,连盛放的千树梨花都黯然失色。
白翰看着小花远去的背影,想起她的话,还有笑起来和涂山月有几分相似的模样,突然有些鼻酸,心里想着这死孩子,怎的这般煽情。
“想哭就哭吧,我不笑话你。”
白翰瞪了鹊神一眼,劈手夺过鹊神拿去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