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等锦忱走了后,和初又去了时修的晟归殿,除了向他讨要一些他亲手制的茶之外,又聊到狐族二长老来的事,也提了一句锦忱要她小心大长老。
时修听了后,朝和初安抚一笑:“不必担心,我自会护着你。”
和初听到这话觉得有些怪怪的,那感觉就好像她幼时对她养的宠物狸花猫说的一样,只不过这次的狸花猫变成了她,令她有些心悸,脸上也觉得热气腾腾起来,不免有些想入非非了起来。
时修在一旁看到和初红扑扑的小脸和迷离的目光,嘴唇狡黠的勾起,但心里又有些唾弃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用这般拙劣隐晦的方法来勾搭人家小姑娘,看来得去找谢必安借几本话本子来学习学习才行。时修被心里的想法呛到,咳嗽起来。
咳嗽声让和初惊醒过来,看到时修用拳抵唇,咳得厉害,想也不想就转到他的后面轻轻拍背帮他缓解咳嗽。不一会儿,时修平复了气息,转头想要叫她停下来,不用拍了。
和初不妨时修会突然转过来,躲避不及,鼻尖恰好碰到了一处,两个人都不由得怔愣起来。时间好像停止了,周围的一切也都变得静谧起来,和初看到他的睫毛细长而浓密,静默如深渊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清晰得好似她在他的眼里,而不是坐在这里。
不多时,谢必安和范无救进来回禀公务,从宫门的角度正好看到他们的王君坐在桌案前,侧身转头朝向后面,黑色的衣袖后面隐隐露出一段月白色的衣衫,虽然不多,但明显可以看出是属于女子的,他愣了片刻后拉起范无救就往外走,嘴里还喊到:“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几步跑出宫门后,谢必安拍了拍胸口缓了缓气息,向范无救嬉笑道:“没想到王君居然老树开花了。”
范无救看着他一副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的表情,没有说话,只是宠溺的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拨弄开。
殿内的两人被谢必安的声音惊醒,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姿势有些暧昧,和初触电一样腾得站起来,脸颊好似被火烧了一般灼热起来,抿了抿唇,慌乱的朝时修福了一礼就要逃跑出去。
时修出声叫住她往外跑的身影,和初转身看过去,脸上绯红,就像天宫的蟠桃一样,令人忍不住想要尝尝。
和初看时修叫住她,但又不说话,有些疑惑的喊了声:“王君?”
“咳咳,那个,我就是想问问,那个,你后日可有空?然后,那个,我后日正好没事,可以带你逛逛酆都。那个,咳,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着你远来是客,该好好招待你才是。当然,若是你没空,那便算了。”时修眼神乱瞟,根本不敢看向和初,耳尖都红了起来。
和初此时还有些慌乱,也未曾注意到时修的异常,连声答应后就跑了出去,连站在门边的谢必安二人都没注意到。
和初又一次的把矜持和端庄雅正、冷艳高贵的志向抛开了。但其实她在见到时修第一面的时候就丢开了,后来在时修的面前也再没捡起来过,只是她自己半点不自知罢了。
谢必安看着和初跑远的身影,摸了摸下巴:“原来是和初上仙啊。”
他们走进殿里后,发现时修有些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些什么,耳根红得要滴出血来,谢必安一个没忍住就冲到时修面前,手撑在桌上:“王君,和初上仙长得可好看?”
时修还有些没回神:“好看。”
“噗——哈哈哈哈哈哈······”
谢必安大笑起来,将时修的神魂拉了回来,看到他捂着肚子笑得要倒在地上了,额角抽了抽,拳头也握紧了一些,忍不住的想要给谢必安一拳。
范无救看时修有些怒了,上前提着谢必安的衣领将其拎开,抱拳请罪,道:“内子失礼,还望王君赎罪。”
时修还没说话,谢必安就吵嚷开来:“你个棺材脸,你给我说清楚,谁是内子?”
范无救面无表情:“你。”
谢必安的脸可疑的红了起来:“你你你胡说八道,你才是内子呢。”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这不与他计较的态度让谢必安有些炸毛,撸起袖子就要找范无救理论。
时修看着旁若无人的两人,扶了扶额,沉声道:“够了,你们自去榻上分个外子内子出来,别在这儿吵。快说,有何事要禀?”
谢必安见王君真的有些发怒了,连忙消停下来,朝时修躬身行礼,还暗自瞪了几眼淡定回话的范无救几眼,只是脸变得更红了,与那莲湖盛开的业火红莲有得一比。
“近日收了几个自殇旸山而来的新鬼,但查阅生死簿后,却发现均为阳寿未尽者,问其身死缘由,又都懵懂不知,属下觉得事有蹊跷,恐魔族异变,特来禀报王君知晓。”
时修皱眉沉吟片刻,道:“你先派人去殇旸山暗中打探,有何异动,立即来报。”
“是,属下告退。”说着就拉起谢必安离开。
时修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踌躇道:“那个,必安啊,你那里,可有教如何追求女子的书?”
谢必安转头惊疑的看着时修,见他面色有些异常,耳根又红了起来,怔了一瞬,又爆发出一阵大笑,在时修恼羞成怒之前拉着范无救跑了出去,嘴里喊道:“我下午拿来给您。”
谢必安的笑声在冥宫上空盘旋,经久不散,让时修有些懊恼,怎么就嘴快找他借什么书呢,又想到自己的失态,恨不得立马去轮回道投胎转世,不做这鬼域冥王了,却忘了神仙只有陨落羽化,何来投胎转世这一说。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酆都都传遍了他们的王君老树开花的传言,那朵花正是这些日子住在忘川那边的和初上仙,她住的西江楼还是他们王君让人修的呢。一时间酆都的人都在猜测不久后鬼域冥宫就应该会有位王后了。
这般八卦自然也传到了鹤华宫妙华公主的耳中,不消片刻,宫中又是一片瓷器碎裂的声音。
自禁足以来,妙华的脾气越发的阴郁起来,连往常温婉贤淑的表象都不要了,这让一旁的侍女非非有些不安,怕自己和之前的那些侍女一样莫名其妙就被妙华公主调去那些鬼殿做最下等的鬼差,大着胆子朝妙华说到:“公主殿下,婢子有一计可让公主殿下早日解了禁足。”
妙华随手拿起手边的残存的茶碗扔向非非:“还不快说!”
非非不敢躲避,任由茶碗里的茶水湿了自己一头一身,颤声回道:“婢子听闻王君近来喜好西天极乐之境地藏王新著的佛经,公主殿下不如抄几遍佛经交给王君,表明您已改过自新,王君向来疼您,想必定是会解了你的禁足的。”
妙华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挑眉看着非非说到:“那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非非有些错愕的抬头看了眼妙华,旋即低头小心的恭维道:“公主殿下的字鸾翔凤翥,岂是婢子能写得出来的。”
妙华闻言,仰了仰头,趾高气昂得说:“本公主允你习我的字,两日内我要出这鹤华宫。”
非非无法,只得退下寻了妙华以往写的字来模仿,熬了两夜,终于在第二日的傍晚将抄好的十遍经书给了妙华,妙华也借此成功解了禁足。
而青丘之国琉璃宫的大长老在锦忱回来后,也得知了和初现在的住处,合上宫门和煦柯商量了半个时辰,方才让煦柯出了门。
回到西江楼的和初面色沉静,半点看不出在晟归殿的慌乱,只是晚上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由得捂了脸,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日无事,和初想起前两日在孟婆哪里闻到的新酒,觉得差了什么,她便按照自己闻出来的配方回来自己酿了一壶,稍稍做了些改变,又放到似岁鼎里储藏,这鼎里的时间与外界不同,外界一日,鼎内便是一年,是节省时间极好的法器,如今虽才过两日,但酒已经酿得正好了。
和初从似岁鼎里取出酒,细细闻了后,觉得很是不错,又倒了一点让三青尝了后,得到肯定后,就将酒换了个好看些的瓶子,打算晚上去拜访孟婆。从心底来说,和初其实有些崇拜孟婆,毕竟自己是装冷漠,而孟婆是她遇到的女仙里唯一的真冷漠之人。
酉时末刻,和初估摸着孟婆要回去了,于是提着酒去了奈何桥,不过慢了片刻,到的时候酆都城门已关,和初见此,施了个瞬移术,不消片刻就到了孟婆门前。
她抬手扣了扣门环,等了一会儿,孟婆带着满身酒气来开了门,待看到和初,皱了下眉,然后侧身让她进去了,和初径直走进去坐到木几前,看到孟婆也坐下了,便将手里的酒壶推到孟婆的面前。
孟婆揭开壶塞,嗅了嗅壶中的酒,然后迟疑的说到:“是我之前酿的玉卮醪,你加了什么?”
“原来这酒叫玉卮醪,真是好听。前次来的时候,我闻到你酿的酒的香味,觉得十分醇香,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细细揣摩下,猜出了配方,然后又在里面加了一味祝余草,在似岁鼎里放了放了两日,今日取出觉得时机正好,便想着给你送来,”说完顿了一下,又说道:“未经同意,擅自揣摩出配方,还望孟婆你不要介意。”
孟婆浅啜了一口酒:“不必在意,你的鼻子倒是敏捷。瑶川。”
“嗯?”
“我的名字。”
和初在心中读了两遍,觉得这名字很是悦耳,果然美人都是有个美名的。
“你这祝余草加得极妙,我之前正苦恼缺了味什么,如今你正好解了我的烦思,倒是我该向你道谢才是。”
和初闻言有些赧然:“其实我也是占了地利之故。若不是祝余草只长于招摇山,我也是无法的。”
“之前你说你酒量极浅,莫不是骗人的。”
“不是不是,我确实酒量极浅,一杯就倒,但我师父好酒,我每年都会和师父一起酿酒,又占了了嗅觉的便利,所以虽不能喝酒,但却练了一手酿酒、辨酒的本事。”
“倒是天赋过人,与你相比,我也只能算是勤能补拙吧。”
和初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好在瑶川饮了一口酒后,便自说自话起来。
“今天是他的忌日,当日是我轻手毁了他的灵魂,让他不能往生。”
这叫和初觉得有些无措,不曾想到那么清冷的人会在第二次见面时就说出如此秘密之事。
瑶川也反映过来,好似不该交浅言深,朝和初道歉道:“不好意思,让你听了这样的话,不过这几千年的今夜都是我一个人,没想到你会来,这酒又如此勾人神伤,倒让我的话有些多,你早些回吧。”
和初想了片刻后,出言说到:“若你不介意,可以和我说说看,我定会替你保密的。”
瑶川吞了嘴里的酒,抬头定定的直视和初的双眼,看得和初有些心虚,以为冒犯到了她时,她却又喝了口酒,垂头问到:“你可知何为孟婆汤?”
“不知。”
“八泪为引,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别离泪,还有一盏······孟婆······伤心泪。”
和初静默的听着瑶川叙述。
瑶川原是凡间一个大国的公主,从小受尽宠爱,养成了天真烂漫、爱笑爱娇的性子。少年时,邻国战败,成了她的国家的藩属国,派遣使团来朝觐见,正使是他们的太子。在国宴上,不过一眼,瑶川就被他惊艳了,后来使团回国,太子留下来做了质子。再后来太子和她们一起上课,瑶川怜他处境艰难,常常照顾他,和他的交际渐渐多了起来,久而久之就喜欢上了他。
她求她父皇为他们赐婚,皇上不允,但后来实在拗不过她,便给他们赐了婚。然后他成了她的驸马,她成了他的妻子,两人倒是十分恩爱,不久就有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在王都过上了幸福安乐的日子,期间,他从未表现过想要回到他的国家的意图,她也以为他真的不想回去了。
但是后来有一天,国破了,他当着她的面,斩杀了她的父皇,她的母后,她的兄弟姊妹,最后还杀了他们的孩子。他带她回了他的国家,他成了王,而她成了亡国的公主,成了他宫里末等的妃子。
他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她,她所做的一切、她的爱都让他觉得是嗟来之食,令他万分恶心,他说他不日就要迎娶他至爱之人做他的王后,他说她的父皇在死前还跪在地上求他放过她,他说······
她才知道,之前的恩爱不过是假装出来的,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窃取她的国家的军事布防,为了雪当年战败之耻。
而她,一直都在助纣为虐,帮他取得皇室信任,帮他获得百官拥护,帮他掩盖狼子野心,其实一切都是她蠢罢了,她才是亡国的罪人。
最后,她处处俯低做小,让他卸下防备。终于,她在他的王后的寿宴上,躲过重重检查,借着敬酒之名,趁机将她族的圣物——鬼刀墨燃插进了他的腹中。
不过一瞬,他便已经灰飞烟灭,而她,也死于王宫护卫的乱剑之下。
闭眼那一刻,她笑了。后来,她在奈何桥上做了孟婆,再也未笑过。
往事说完,瑶川已经醉了,她趴在桌上,闭眼昏睡,满脸泪痕,衣襟都已湿透。和初将她扶到她的榻上,又熬了醒酒汤温在炉上,这才回了西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