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和初在房里绣了一整天的荷包,最后才从中挑出最满意的那一个,小心收在袖中,然后把不满意的十余个尽数毁了后,方才拎着两壶香飘雪去寻孟婆去了。
昨日三青向谢必安打听到孟婆好酒更擅酿酒,和初不由得庆幸当初离开招摇山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偷了坛香飘雪来,原来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又得知原来酆都一天只开六个时辰,余下的时辰就会关了闸门,所有的新鬼都只能游荡在忘川之外,等着第二日开门。孟婆自然也不用一整天守在奈何桥上,和初听到时不由得觉得自己孤陋寡闻了,以前还以为酆都是全天接收鬼魂的。
和初走到一处小院门口停下,轻轻叩响了门环,不消片刻,孟婆便出来开了门,看到和初,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侧身让她进来。然后走到院中的木几边坐下,取了茶碗,斟了一杯茶放在和初面前。
“听闻你好酒,正好我这儿有两壶香飘雪,便想着给你送来。”
孟婆嗅了嗅空气中的酒香,接了和初手中的酒,就着茶碗尝了一口,微眯着双眼,细细品味,片刻后饮尽茶碗中的酒,才开口道:“好酒!你酿的?”
“是。”
“你好酒?”
“咳——我酒量浅薄,甚少饮酒。”
孟婆闻言有些失望,淡淡的说:“王君有交待过,你自过桥便是,我不会阻你。”
和初听了,也不觉什么,起身道了谢,便自顾自离开了。
回了罗浮梦,和初交待三青明日他先行过去小楼,她要去冥宫一趟,之后再过去。然后便上楼歇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和初依旧早早醒了,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选定了一套碧色的衣裙,心里想着自己的衣衫还是少了些,要抽空多做几件才行。然后又仔细上了妆,这才起身出了门。
到了尘渊门,守门的鬼兵朝和初行了一礼,便放她过去了。和初熟门熟路的到了时修处理政务和日常休息的晟归殿。
和初向时修行了礼,问了好之后,便如上次一般走到桌案一侧坐下,然后从袖里拿出玄色的荷包递到时修面前:“这是小仙上次应了给王君的荷包,王君看看,可还合心意。”
时修接过,放在鼻下嗅了嗅,发现里面还放了些清心宁神的香料,更是觉得贴心,马上就把荷包挂在腰间,还起身向和初展示:“我戴着可好看?”
和初看着时修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好似小孩子收到心爱的东西一样高兴又带着些炫耀,不由得笑了起来,心里像喝了花蜜一般:“嗯,好看。”
“来,”时修伸手扶起和初:“我之前制的郁雾勾青也到了时日,不如饮上一杯,算是我的谢礼。”
两人来到殿后的庭院,院里种着一棵巨大的忘忧树,现下正值花季,橙黄色的小花开满了枝头,时修衣袖一挥,树下瞬间出现了一张木几并两张毛毡,几上放着一套精致的千峰翠色的茶具。
时修率先走到木几前做下,见此,和初也跟着他在对面坐下。
时修看到她坐下,随即取了茶具开始泡茶,修长的手指在茶具间来回穿梭,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美不胜收,令她看得有些入迷,直到时修把泡好的茶放到她面前,方才醒了过来。
只见淡淡的白雾从茶杯中氤氲而起,空气里有一缕清香飘过,碧青色的茶汤在千峰翠色的茶杯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雅淡的韵味。和初轻手捧起茶杯,啜饮一口,初时觉得有些微苦涩,过后却清甜回甘,细细回味,只觉得清香幽远,唇齿留香,令人回味无穷。
和初将手中的茶饮尽,搁下茶杯:“幼时读神仙史得知王君制得一手好茶,泡茶的手艺更是不凡,今日见此,方才知道所言非虚。”
时修抬手将和初的茶杯满上:“活得长了,总要找些事做,不然也太过乏味了些。”
“昨日三青做了些梅花糕,我觉得配这茶汤正好,王君不妨尝尝。”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取了一块精致小巧的梅花糕递给时修。
“嗯,确是不错,没想到三青还有这般手艺。”
“幼时的我不像师傅他们可以不食五谷,偏偏我又挑嘴得很,许多东西都不愿吃,于是三青便特地去凡间学了厨,久了便练就了一身好厨艺,后来师傅他们尝了,想是也觉得不错,于是每日都会同我一起用饭。”
“我虽已成仙成神多年,早已不用食五谷,但还是喜欢凡间的烟火气,不知可有机会尝尝三青的手艺。”
“啊——待我回去与三青商量一下才可。”和初有些怔愣,又有了前日里时修找她要荷包是的感觉,想了想又说:“不想王君竟如此的平易近人,我以为,虽然世人都说王君温和,但怎么也是一族尊神,总是会高坐神坛一些。”
时修闻言朗声笑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揶揄道:“按理来说,世人眼里的神仙总是清高自持,言语委婉,不想和初上仙竟如此直白,有一说一。”
和初有些脸红,垂头不敢看时修,喏喏道:“招摇山人少,都是相熟的。何况师傅说有他在,我只需遂心即可。”
“白翰神君倒是待你极好。”
“嗯,虽说师傅少与我一处,但他确实待我极好。”说着便开始向时修说起幼时的趣事,院内的气氛轻快,时不时传出朗朗笑声,只是鹤华宫里却传出了瓷器碎裂的声响。
午后和初出了酆都,还未走进西江楼,便感觉到其中除了三青,还有两道不知名的气息,有些疑惑,以为是酆都来人,但还是全神戒备起来。
三青在和初推门之前打开了楼门,看着门外的和初,轻声说到:“狐族二长老来了。”
和初闻言皱了皱眉,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不免有些踌躇,但还是本着水来土掩的想法,提步进了门。
锦忱看着迎面走来的和初,顿时激动的站了起来,嘴唇轻微的抖动着,还未开口,眼里的泪水就止不住的掉落下来,目光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激动,和初见此,心里有些初步的猜测,目光闪了闪,退后一步躲过锦忱伸过来的手,欠身福礼,语气疏离道:“小仙见过二长老,不知二长老所来何事?”
锦忱看到和初如此疏离的做派有些难受,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但还是竭力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颤抖的说到:“孩子,你该叫我一声姑姑才是。”
和初皱眉,心道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什么,但还是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看着锦忱,好似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锦忱见此,上前一步有些急切地拉住和初的手,道:“我姓纯狐,你的祖母纯狐澹雅是我的亲姑姑,你父君青丘阙是我的表兄,你母后涂山月是我的义姐,我是你的姑姑啊。”
如此亲密的接触让和初有些不适,于是她向后退了一步,假借拂平裙上的褶皱抽回了手,然后越过锦忱在几案前坐下,抬手倒了两杯茶,一杯置于对面,另一杯捧在手上浅浅的啜着,心里有些不合时宜的感叹还是时修的茶要好喝些,不知找他要一些,他会不会给。
和初垂眸淡淡的说道:“二长老怕是认错人了。”
锦忱看着空空的双手,又听到和初疏淡的语气,眼里盛满了悲痛,有些站不稳的向后退了一小步,身后的漪涵连忙扶住:“公主。”
漪涵的声音让怔愣的锦忱回神过来,她轻轻的说了句无事,随即站直身子,用手帕擦干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郁气,方才转过身走到和初对面对面坐下:“来之前,我遣人去见过白翰神君,神君他亲口承认了你的身世。”
和初闻言眉头深皱起来,觉得既然师傅承认了,想来这狐族二长老应是带着善意来的。
没等和初答话,锦忱又说:“那日在宴上我瞧你面善,后来想想你长得与你父君母后都很是相像,特别是你的眉眼,像极了阙表兄。又想到从前白翰神君与月姐姐交好非常,若你真是他们的孩子,白翰神君找到你护你长大想来也是合理的。但我不好贸然来找你,于是我便遣人去招摇山问了神君,他见了我的信物便将你的身世都说了。当年,我还以为你和他们都一起羽化了。”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和初默了默,递了锦帕给锦忱拭泪:“我对承帝位并无他想。”
锦忱虽然在来之前就想到会是如此,但亲耳听到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也有些不理解和愤懑。过了一会儿,方才压住心底想要质问的冲动,缓和了语气说到:“白翰神君说一切随你,谁也不能强求你做什么,又说你怕是不想承帝位。所以我来之前就想好了,你若要,我便拼死也要帮你拿回来,你若不愿,那我也依你。只是还是想来见见你,毕竟你是他们的孩子。”
和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呐呐道:“谢谢您。”想了片刻又补道:“您放心,若是青丘有难我必不会视若无睹的。”
锦忱听到她说谢谢便知道和初时承认了,一时有些喜不自禁,又听到后面的话,更是欣慰,脸上终于也有了笑意:“嗯,我知晓了,你只需遂心就好,我自不会强求你什么,月姐姐他们也是希望你能一生顺心遂意的。”过了片刻又说:“我既然能看出来,艳璃自然也是能看出来的,你还需多加小心。”
和初听到二长老这样说也有些高兴,想到长辈们都如此宠她,不禁有些感动,但听到后面说到要小心大长老不免有些疑惑:“大长老?”
“嗯,你也知道,最初的九尾狐族由四大姓氏组成,有苏、纯狐和涂山三姓之人都因为先辈触犯天怒被收了九尾,剥夺了成神的资格,后又因为与灵狐联姻频繁,血脉混淆,如今过了一个洪荒,神的血脉早已稀薄,你母后当年还是因为西王母感念她常年随侍,又要嫁与狐帝,方才被点化成神的,但九尾也未因此回来。唯有青丘一姓的狐历来洁身自好,方得保有九尾和成神资格,但青丘一姓代代痴情,又生育艰难,你祖父母在你父君堪堪成年便羽化了,后来表兄与月姐姐好不容易有了你,不想又遇到大战,双双陨落。世人都以为你也同他们一样,现在既然你还在,那这世间除了丹雘,你便是唯一的九尾天狐了。但我们这三姓洪荒前便被上苍收了九尾,成神与我们便是无稽之谈,丹雘又何来的九尾,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何况有苏一族早有异心,只是血脉压制才一只安分守己。早前艳璃还曾向你父君自荐枕席,但被你父君拒绝了,大失颜面,艳璃后来便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自月姐姐两人双双陨落之后,艳璃更是排除异己,打压你父君的旧部,我虽然因为是你父君母族之人,自身实力又与她不相上下,这才保存二长老之位,但还是被他处处压制,之前不知有你的存在就算了,但是现在既然知道,以她的性子,必是不容你于世的。”
和初听着有些不以为然,只是暗自在心里八卦着自己的父君。
“我以为她只是野心勃勃,耽于权势,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段。”
锦忱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说道:“那是很早的事了,知道的人很少。那时你父君还不认识你母后呢。”说着浅浅微笑起来,眼里满是感怀,然后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木匣子递给和初。
和初打开,里面躺着一枚红玉狐狸戒指,正是之前锦忱让漪涵带去见白翰的那枚。
“这枚戒指是当年你母后轻手雕刻的,送我时白翰神君也在场,不然我的人也不能轻易就进了招摇山得了答案。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见面礼,便想着把它给你,也算是一点念想。其实他们的东西都还留在天阑宫里,只是当年艳璃想要占了天阑宫,我不愿,为此还和她打了几场,后来她无法,便提出封宫,说免得又宵小之徒进去毁了东西,我当时想着也好,便同意了。不过现如今她权势越来越大,丹雘又要去九重天了,那些大臣长老们也开始人心不定起来,天阑宫不知道还能封到什么时候,你又不想承帝位,光明正大的拿出来就不想了,我看我们还是找时间偷偷去把你父君他们的东西拿回来吧,留个念想也好。不过那结界怕是要你师傅才能悄无声息的把我们带进去了。”
“嗯,我会和师傅商量的。谢谢姑姑。”说完,和初起身真心的向锦忱拜礼。
锦忱用手帕印了印眼角又要溢出来的泪水,高兴的应了声“诶”。
又说了几句,锦忱因为巨大的喜悦,有些情难自已。但和初少与长辈打交道,何况锦忱有些过于热情了些,不免让她觉得有些尴尬与不适应,于是气氛便有些冷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饭时分,和初觉得让她现在走好像有些不礼貌,便提出:“姑姑今日不若留下来吧,三青早年在凡间学了一手好厨艺,虽说姑姑早已不食五谷,但还是尝一尝吧。”
锦忱听了惊喜若狂:“真的吗?可以吗?”得到和初肯定的回答后,眼泪又险些掉下来,连忙用未干的手帕按了按眼角。
和初见此有些无奈,又有些不可名状的情绪交织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