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个冬天,和初又病了几次,以至于招摇山上的众人都十分紧张,将她看成瓷娃娃一般。
房里的炭火日夜不息,烤得整个房间就像夏日一般热烘烘的,久站一会儿都会流汗。
和初倒是强烈反抗过几次,但是没有一个人支持她。
连一向宠她、见不得她撒娇的辛婵都不同意,次数多了,辛婵就开始躲着她,只要一见她过来,就立马施个术法,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每每这个时候,和初就非常想念原先修为还在的日子,但是没有办法,只能跺跺脚,悻悻的离开。
时修每次都会任她撒娇,但是就是不为所动。和初也就只好妥协了。
这一日,和初又病了,她迷迷糊糊的醒来,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见外间影影绰绰得有两个人站在哪儿,她以为是零露他们,就想要出声叫他们帮自己拿水来。
外间的人却说话了,是妙华公主得声音:“叔父,虽然妙华很喜欢和初上仙,而且她又地位高贵,也算得上是王后的不二人选。但是,叔父您也看到了,她现在身子如此娇弱,这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病了四五次了,这样如何才能过幽冥阵,如何才能服众。而且,我细细查探过,她虽然修炼了这么长时间,但是身上连半点灵力波动都没有,不要说她现在病弱,就是刚满周岁,才开始修炼的仙族子弟都不会如此。”
“幽冥阵我会替她过,谢必安他们都是清楚的,所有的事我都会帮她挡住的。灵力的事我知道,那是因为她之前亏空太过,需要大量灵力修复自身,所以才会这样。”
“叔父,就算有你替她过,就算所有事你都可以挡在她面前,但是那又怎样,您可有想过,她嫁的人可是您啊,她未来是要做一族的王后,你让鬼域的人怎么想,又让外族的人怎么看,而且······叔父,那样,您会很累的。”
时修发出了个音节,就再也没有下文了,想来是不知道怎么反驳这番话。
妙华公主又说:“叔父也莫要欺我年纪小,我这几日细细翻阅过我们找到的所有古书仙史,从来没有像她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叔父其实心里清楚,她不只是现在不是名正言顺的上仙,未来也不会是,对吗?”
和初久久没有听到时修的回答,她慢慢瞪大了双眼,紧紧捂住嘴巴,有些难以置信,但是心里全都是师父骗我,我再也无法成仙成神了这一类的话。
和初不知道妙华公主和时修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后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她也无暇顾及,脑里心里,妙华公主的话反反复复的循环着,到最后和初都有些信了,毕竟有些事她自己心里虽然一直不愿去想,但是不代表一点都没底。
她脑中全是一片混沌凌乱,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然后又做了和之前同样的梦,只是这次的梦里,她没有惊讶、不安和恐惧,只有满满的妥协和悲伤,她看着他们言笑宴宴的在镜子前画眉描唇,一起饮了酒,然后帷帐落下,只剩红烛滴泪。
梦醒了,她感觉到床边有人,也闻到了自己熟悉的红莲香气,想了想,没有睁眼。
其实这不是她第二次做这个梦了,说来也巧,这一个多月,每次生病,她都会做这个梦,梦境越来越清晰,细节也越来越丰满。她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上天对自己的一种警示。
又过了许久,她才佯装自己是刚刚睡醒,睁开了眼睛,看到床边的时修,她抿出一个笑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想喝水。”
时修起身去桌边倒水,和初定定的看着他的背影,神思不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修转过身来,正对上她的目光:“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就想看着你。”
说完,时修看着她就着自己的手将杯中的水饮尽,然后才说到:“酆都那边发生了点事,需要我回去,明日一早我就要走。再过不久就是新年了,我可能要过了年再能回来了。”
和初愣了愣,然后浅浅的笑到:“嗯,好,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时修摸了摸她的头:“有什么事教三青来给我送信。”
“嗯,好。
然后,两人没有再说话,时修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房里的气氛有些冷淡。
“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明日我便不送你了。”
“嗯,好,那我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嗯。”
和初翻了个身,过了许久,她听到身后的人起来,步伐可以的放轻,然后是推门关门的声音。
她转过身来,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和闪烁不明的烛光,眼泪倏然话落,滴进枕头里。
其实她知道他是喜欢她的,只是不清楚他有多喜欢她。她也清楚自己是喜欢他的,只是不清楚自己有多喜欢他。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想,但是有些念头越是去压制它,它就变得越加清晰明朗,变得十分真实的样子,让人有种不得不信的感觉。
她一夜都没睡着,天刚明的时候,时修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她知道,但是她装作不知道。
静静的看他站在门前,又静静的看他离开,然后起身,推开窗户,只看到一片空寂,他什么也没留下。
吹了一阵凉风,和初又有些发热,困意也开始袭来,她抬手将窗户关上,又摇摇晃晃的回了床上,不消片刻,就沉沉的睡去。
再次醒的时候,她又闻到红莲气息,倏然睁眼,却发现床边的是妙华公主,不免有些失望。
是了,她早上亲眼看他走的,妙华公主身上的味道和他的一样,她也是知道的,不过是妙华学他罢了,她到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认错。
“妙华公主没和王君一起回酆都吗?”
“是要回的,不过想起有几句话要和上仙说说,就先留下了。”
“请讲。”
“那我便直说了。自己身体是什么状况,其实和初上仙应该清楚才是。叔父爱你疼你,所以万事都为着你着想,当日提亲前,鬼域里的那些便强烈反对,不过是叔父一意孤行,才强压下来的。后来有直接搬来招摇山,鬼域子民更是不满,这次叔父急急赶回去,也是为了此事。妙华说这么多,还是希望和初上仙多替叔父想一想,莫要如此自私。”
自私?和初有些被这个词语刺伤了,她有些不愿承认,所以垂下眼眸,不愿看妙华,嘴里说到:“妙华公主是想当王后的吧?”
妙华公主愣了一下,然后把玩着自己殷红的指甲,似笑非笑的说:“上仙果然聪慧。”
“与王君定有婚约的是我。”
“那又怎样,上仙不如瞧瞧,看到时与王君一同坐在王座上受万民朝拜的是你还是我。”说完,妙华公主就风姿绰约的离开了。
和初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梦中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她不知道妙华公主哪儿来的自信,说出这样肯定的话来,但是她莫名其妙的觉得会变成真的。
她觉得妙华公主的红唇一直在她的眼前张张合合,那声“自私”一直萦绕在耳边。她仔细想了想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自私在哪儿了,但是又觉得自己哪儿都自私了。
有两个小人儿不断在她脑海中争吵,一个说她如果真的爱王君,就应该放手,不该这样拖累着王君。另一个又说,既然是真爱,那就应该坚持,哪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轻易放弃,须知风雨后的彩虹才是最美丽的。
他们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和初的头也越发疼得厉害。
零露走进来看到她脸色苍白,额间满是汗渍,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到床边:“小姐,您怎么了。”
和初这才发现是零露进来了,她有些虚弱的笑笑:“没什么,只是房间里太热了。”
“小姐还需忍耐些时日,到时春天来了,就好了。”
“嗯,妙华公主走了吗?”
“走了,婢子过来的时候,刚好遇见她,她说已经向您辞行过了,就直接带着人离开了。”
“哦,我知道了······你叫汝钺过来一趟,我有事问他。”
“是。”
汝钺来的时候,和初已经穿戴整齐,坐在窗边喝茶。汝钺走进来,先是动作自然的将窗户放下,然后才对她行礼,问有什么事吩咐。
和初让他坐,然后才问道:“对我现在的修行状况,你想来是知道一些。”
汝钺垂了头,静默了几息,才回道:“是,属下知晓一些。”
“师爹说,是因为要为第九尾积蓄力量。你自幼长在狐族,可有听过这种说法。”
“这属于青丘氏的秘辛,不是属下该知道的。”
“所以有可能不是真的是吗?”
“属下认为帝君从洪荒到现在,见识自是比我们多得多,他如此说一定是有道理的。”
“是吗?”
“是!属下相信帝君的判断。”
和初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茶汤里自己的倒影,过了许久才说到:“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汝钺走了后,和初又在窗前坐了许久,若不是睫毛还在轻轻颤动着,都以为她已经入定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和初腾得从座位上站起,随手拿过放在一旁的披风,系在身上,就快步出了房门。
已经停了几日的雪,今早又开始下了,雪花漫天飞舞,寒风直直的刮过,和初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她看到院里的凉亭空空荡荡的,突然想起之前常和时修在里面饮茶赏雪,对弈闲谈,不过后来,妙华公主来了,她渐渐忍受不了三人行的状态,于是这样的日子就少了许多,不知道今后还不会有这般的日子了。
和初又多看了几眼,然后收拢身上的披风,头也不回的出了院门,一路不停的去了书阁,然后将所有可能的书都搬了下来,一本一本的翻阅。
翻了好几日,才将它们看完。这几日,时修日日都会与她送信,说冥宫里的红梅林开花了,很是漂亮,明年他们就可以一起在树下赏雪赏梅了;说酆都的新年气氛越来越浓烈了,现在的街道比以前更漂亮了,想来她一定会喜欢;说他叫人日日打扫西江楼,也挂上了新年的花灯,远远看去,只觉得它比冥宫还要好看一些······
对了,信来了几日,想来是被瑶川知道了他日日送信给她,于是每日时修的信后面还会多出一封她写的。
缘分这个东西,说来有些妙不可言。起初和初不过是觉得她很是特别,所以才有意结交,没想到后来,她们见得时日虽然不多,但是她们之间的情谊却好像她们已经认识了几千年一般。
每每看到这些信,和初的眉眼都会柔和几分,心也安定许多,然后也日日回信。
在给时修的信里,她说招摇山又下雪了,比之前的都要大,房檐上都挂了冰凌;她说三青他们打雪仗,玩得太过,将师父的院子上的瓦都打落了,还好师父不在,不然定不会饶了他们;她说汝钺他们去山里打猎,猎了只白虎,将虎皮给她做了垫子,坐在上面十分暖和;还说在没有生病,想来是身体调养的很好了······
在给瑶川的信里,她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决定将心中的不安犹豫徘徊都告诉她了。瑶川的每次回信都会尽力安慰她、开解她。
虽然日日泡在书阁,翻遍了师父的藏书,但是并未得到个准确的答案,汝钺彬蔚他们也常告诉她一些可信度十分高的传说,渐渐的她也觉得师爹说的是对的,况且上天向来对九尾狐十分偏爱,没道理到了她这儿,就一切都变了。
时修和瑶川的信,也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心中那些似是而非、犹疑不安的想法也渐渐消退了,而且她自己也想通了。
有些事,总要去争取一番,努力一番才行,不求结果美满,但是总不能给自己留下遗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