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乌云蔽日,月影娑然。
谢清辞盘膝,身姿挺立,盘膝坐在床上默默打坐,身上青黑色魔气如同丝带一般绕着她的身子缓缓流动,吞吐吸噬,凝练她的丹田。
她双眼紧闭,宝相庄严,一丝不苟地吸收月魄精气。
“嗡嗡”
突然,小灵用小小的翅膀搓了搓她的耳垂,在她耳边晃了晃,发出轻微的嘶声,橙色的光点一闪一闪的在深夜中格外明显。
她神情一动,紧闭的双眼立刻睁开,那双眼没有半丝迷蒙之色,满是清明。
她摸了摸耳垂,低低说道:“果然不出所料……”随即便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迷幻阵盘,在客栈房间摆好,低声念咒催动。
“飒”一阵清风拂过,不久后有轻微的“咔嚓”声响起,整个房间应声内部空间呈水纹状扭曲,略起波澜,不一会又悄然声息变得平缓。
她摸了摸手上银光闪闪的金属阵盘,露出了一抹隐秘的笑意。连望舒给她留了的阵盘,这下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
……
吴桐穿着一身黑衣,在门外踱步徘徊,看着紧闭的房门神情迟疑,颇有些犹豫。
没想到这君子之道,连“梁上君子”也难以幸免。他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苦恼,内心挣扎一番,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君子立信,待人以诚,一诺千金,绝不可以轻易毁诺。
他神情挣扎,呐呐道:“姑娘,小生冒犯了。”
从怀里掏出一大叠大小不一的剪纸,他闭上双眼轻声念咒,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咒语,剪纸人晃了晃,白色的纸片人渐渐被染红,齐刷刷缓缓地立了起来,像一个小小的军团,顺着门口的裂隙悄悄地摸进房屋。
他见状心中有一丝愧疚,低低道:“小姑娘,实在是冒犯了,此间事了小生一定会去当面道歉。”
他手指合拢,虚抹双目,清澈的眼底瞬间就倒映出了屋里的画面,正是溜入房间的其中一只纸片人的视角,黑凳暗影,应该是还在地面上。
清冷的月光流泻,他操控着小纸人轻飘飘地飞到屋里上空,一边观察着四周的场景。烛火微光,他环视了一眼,却没有发现谢清辞的身影。
他有些好奇:奇怪,难道是在床榻上?
他操纵着一群小纸片人飞到床顶上的纱幔上,轻轻地落在上面,从上面正好可以看见下方的场景。
他脸色有些尴尬,偷窥姑娘家闺房之事,对他而言还是头一遭,只微红着脸念叨了几句圣人言,才放下心中的顾虑往下看去。
结果却让他有些惊讶,轻咦一声,诧异这里居然也没人。
真是奇怪……吴桐皱了皱眉头,有些踌躇,思虑良久,还是决定悄悄推开门一探究竟。
他伸手推开门,门轻轻地开了,里面漆黑一片,有阴风吹动他的衣摆。
脚刚踏入,他就感觉脑子一阵眩晕,暗道不好,瞬间明白过来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针对的就是他!
这……
他的脸暗了下来,整个人立刻警惕了起来,眼神锐利打量着四周。
他身着一身书生青衣,手臂一挥,无数的纸片人像小雪花一样围绕在他身上,把他紧紧包围,浑身墨香扑鼻,竟是一身的书香浩然之气。
“唰”、“唰”、“唰”!
刹那间弓弩之声起,从暗处激射来无数支暗箭,泛着摄人的金属冷光,一刹划破周遭的寂静,直直杀向吴桐。
“居然偷袭!”吴桐眼睛一眯,不慌不忙地操控着纸片人抵挡,并没有把这个放在心上,只认真地打量着周围,想看穿谢清辞所在的方位。
“咚”“咚”……
血红色的纸片人像狂暴的灵兽一样组成一面巨大的盾牌,将吴桐的身子遮得无懈可击,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暗箭和法术攻击,消耗着彼此的实力。
不一会,他脚下就落了一地的纸片,但他毫发无伤,神情自若。他一边抵御,一边四处观察。脚下的青色光芒像一波波水纹一样亮起,荡漾着圈圈水纹。
“如果所料不差,这应该是一个迷幻阵法,姑娘可是个阵法师?真是惊人的阵法造诣,居然拦住了小生将近十招。”
吴桐一边抵挡攻击,一边说道:“凭姑娘的实力,已经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咯吱”一声脆响就从他脚下响起,他一愣,就发现他一个不慎,踩到一个黑乎乎的物什,看上去有点熟悉。
他心中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他心头,这是……
“轰!”
一声巨响,在一股巨大的推力作用下,登时他就一脸迷惑地被弹了出去,将房顶炸出一个大窟窿,飞得远远地几乎看不见,化作一道流星。
吴桐:“……?”
他化做一道光,整个人如鹰击长空,凌厉而又不失气势地飞了出去,直直冲向天际,飞向不远处的一座寂静山林,惊起一山的黑魔鸦。
他的凭空降落吓到了夜间出没的凶禽,顿时猛兽的怒吼自远处传来,呼啸而至,“嗷呜”“噗叱”“哦吼”的声音一同乱七八糟炸起,鸡飞狗跳好生热闹,而吴桐的声音已经埋没在凶禽层层迭起高潮不灭的嚎叫中去了。
……
谢清辞收回阵盘,默默从隔间里走出来。
她想了想,觉得这个刺客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
修炼了整整一晚,谢清辞伸了个懒腰,门外突然传来宗笙的声音。
“小辞,醒了吗?舅舅可以进来吗?”
她回神,回应道:“舅舅,我醒了。”
宗笙闻言马上推门而入,这一瞧就看到屋里狼藉一片,顿时愉悦的表情瞬间消失了,面色冷凝。
他看上去有些焦急,急吼吼走过来,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无死角打量他侄女。感觉谢清辞没受伤,他才松了口气,遂开口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来袭击你?”
“没有什么事,已经被我解决掉了。”谢清辞答道。她想起那个被她弄飞的人,莫名觉得很有喜感,忍不住笑了。
她语气轻快道:“昨晚来了一个小毛贼,感觉和一般的毛贼不太一样,还挺有意思的。”
宗笙:“嗯?”
……
无道魔宗山门。
谢清辞打量周围,发现来人居然少了一半,眼睛忍不住瞄向老神在在的鬼面男,心中暗道果然。
昨晚那黑衣人虽然行为鬼鬼祟祟,但似乎没有带杀气,应该不是想要她命的。这偷袭,不像是暗杀,更像是试探。她就猜应该是魔宗派来的。
今日看这鬼面男的反应,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若不是自己人捣的鬼,就凭魔宗的暴脾气,怎么可能还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肯定已经出发去攻打幕后主使的老巢去了。
鬼面男淡定地扫过四周,敲了敲手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鬼面男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有些深意。
他很淡定道:“你们现在跟上来”。说完迈步就走,真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直截了当。
谢清辞突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不知道第二场试炼是什么,她只能见招拆招了。
……
她静静地走着,突然感觉身后有一道犀利的视线盯着她,存在感强到连她都无法忽视。
谢清辞皱眉,往身后瞥了一眼,就看到那个水系天灵根面无表情盯着她,黑黝黝的眼睛看不出他的想法。
这人想干什么……她脸上有灵石吗,干甚用这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莫名其妙。
她撇过头,就不予理会了,把这个插曲忘到了九霄云外。
……
他们一群人走到了一座黑色宫殿前,有“呜呜”的诡异声音传出,带着让人战栗的凄厉,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鬼面男转过头着看着他们,催促道:“就是这里了。现在就进去吧,这就是你们的第二关。”
他的眼神跃跃,舔了舔唇,眼神有些变态。似乎很是兴奋的样子,神秘一笑,道:“不要害怕,很有趣的哦……”
谢清辞看到他的眼神一哆嗦,只觉得鬼面男的眼神恶意满满,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顿时就打了一个寒噤。
她的手不知不觉攥起,咽了咽口水,随即有些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谢清辞心跳的飞快,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感觉胃里一阵沸腾,有些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这!!
这是一片黑暗而又广阔的区域,一个监狱一样的地方。
她放眼望去,只见周围红色的血到处流淌,幽幽的火光烫红的铁砧铁针,上面黑色的血液甚至已经扑了厚厚的一层,夹杂着酸臭霉烂的腐臭,地上血水混着黑色的毒水氤氲着这一片。
有呼啸的阴风刮过,带着瘆人的冷意,谢清辞只觉得如置冰窖,浑身冷得像冰,毫无知觉。
“呜呜呜……”
这里黑漆漆的一片,虚无吞噬着这里的一切,惨叫声和哭喊声回荡在这一片世界,嘶吼声化作呜呜的风声。
谢清辞静静地走着,只觉得身体颤抖不忍直视,可是头却不由自主地抬起,让她像低头都不可,只能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鬼面男的声音在这里徘徊,宛若幽灵:“你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吗?他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图颠覆魔宗的年轻天才,当然现在已经废了。”
……
高高的柱子上,一个血人以一种极为扭曲的方式绑在桩上,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了,浑身上下扎满了倒刺锁,刺链深深地侵入肉体。
他狰狞的表情已经扭曲的看不清了,只让人觉得浑身抽搐,目眦欲裂,眼鼻嘴已经裂开血水汩汩地流。
隐隐可以听到他的哀喃:
“……求、求你……让我我……死……”
红色衣衫的魔修立在上面,神情冷漠,毫无人的感情,麻木而又残忍。
他们用刀将他撕开的血肉翻卷成一团,搅碎凝成肉泥,扔到一边,直到血肉模糊,骨头显露。又用尖利的刀刃在雪白带血的骨头上雕刻出细细纹路,在骨头上面细细打磨,骨头的痛诛心般的疼,惨叫连连。
谢清辞觉得那些叫声声声入耳,像魔音一样争先恐后灌入她的脑海里,让她整个人头皮发麻,不止地战栗。
她捂住耳朵。
“啊!!”
撕裂般的声音响起,穿云裂石,凄厉无比,让人心底发寒毛骨悚然。
谢清辞身体一颤。
“嘶……”
众人头皮发麻,眼神昏厥,觉得胃里一片翻滚,眼睁睁看着内脏被挑出,搅成一团,不少人已经忍不住吐了。
……
一连几天,谢清辞看着这血腥的场景,每天看着魔宗换着不同花样折磨人,除了感觉头晕,脸色苍白,也有些麻木。
活这么大,她还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着实是对心理极限的一个巨大的考验。
鬼面男的声音阴森森的,回荡在其中,宛若恶魔的呢喃,带着一丝变态的邪恶。
众人沉默。脸色是如出一辙的难看。
“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是这样的下场吗?”
鬼面男幽幽开口,声音冷寂空灵。
“因为他们背叛了魔宗,这就是叛徒的下场。我们魔宗有无数种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他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勾唇道:“你们如果想试一试,我只能说,会比这更残酷。当然,也足够美妙。”
“呕……”谢清辞实在忍不住倒在地上不止地干呕,浑身颤抖,脸色难看至极。
魔宗这一招杀鸡儆猴着实够狠……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打破了这一片诡异而恐怖的寂静。
那个刘青峰颤颤巍巍道,声音破碎:“前前、辈我……我退出,我退出这一场考验,求你放我出去……”
他只觉得一阵恶心,并觉得这魔道真是恐怖至极,像传言那样视人命如草芥,残酷而又血腥。
他是正道叛门弟,弑父杀师,手上也有不少冤魂。只是在正道从未见过这种折磨人的场面,简直挑战他的心理极限,让他涌起深深的恐惧。
他开了个头,犹如投入热锅里的一滴油,整个场面顿时就沸腾了。许多人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倒在地上或干呕、或抱头、或闭眼、或哭泣,请求离开这里。
有人惊惧之下已经有些失去理智,赤红着双眼,大吼道:“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
有人像脱力了一般,整个人犹如离开了水的鱼,憔悴又恐惧:“呜……呜……”
“……”
人的恐惧就像是来势汹汹的病毒,逐渐蔓延到所有人身上。一连三天的血腥场面,他们的心神已经紧绷又脆弱,让人不堪重负,濒临崩溃边缘。
身上道见陆续有人放弃,看着还有蔓延之势,一直在看戏的鬼面男终于开口了,这次似乎很是善解人意:“可。想退出的,就走吧。你们大可放心,我们魔宗绝对不会因此报复,伤害你们一分的。”
他回头,朝黑暗处打了一个响指:“墨宏,送他们出去。”
话音刚落,一个带着鬼面具的红衣魔宗弟子就从暗处走了过来。他们看到这件衣服,铺天盖地的阴影又涌上心头,觉得胸口发痛。
以感觉后看到无道魔宗的弟子服都会有心理阴影……
那魔宗弟子跃身而起,走在最前面。一群人齐刷刷的顾不得形象,转身就跑,如遇大赦般跑走,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不一会,场面只留下一百多人了。
谢清辞半趴在地上,胸口压抑得生疼,眼前血光一片晃得她直欲昏倒。
鬼面男看着她有些虚弱的身子,冷漠道:“你想走吗?现在可以走。”
她忍住胃里滔天的恶心之意,看着鬼面男,眼睛有点红,颤抖地说:“我想留下……“
她必须留下,她再怕也不能走。
鬼面男盯着她,神情似笑非笑:“你还很小,不怕这些吗?”
“怕。”
她鼻子有些红,重重地抹了把,语气坚定:“但我更怕弱。”
要是这样子就走了,她如何为娘亲报仇,如何杀回孟家,如何向舅舅交代?
“哈哈哈……”听到这话,鬼面男放肆地大笑:“行,你合格了!”
他长袖扬起,宽大的手掌一翻,整个宫殿突然一震,谢清辞登时就看见周围的景象全都幻化成碎片,像脱落的鳞片簌簌而下,一瞬间那些血腥的画面就完完全全消失了,只剩下一群人呆愣愣的站着,看着身边的空地,一阵失语。
“这……”
谢清辞震惊的看着这个宫殿化为飞灰,消失不见。这居然是一个几可乱真的幻境!
“魔狱,岂可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带进去的。”
鬼面男冷哼一声,语气很是不屑,“区区元婴幻境就把他们吓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他转过身,看着剩下的人,语气淡淡:
“你们合格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无道魔宗外门弟子。”
谢清辞听了,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忍不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总算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