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家的事和冷溪的身世,在华都从来都不是秘密。
人人都传言当年冷成德与丁氏和离,不止因为丁氏公然违逆贵妃,更为着她盗走了宫中一件至宝却死不承认,才闹了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大抵是蒙冤之后,受尽千夫所指,失望至极,她孤身离开华都时,明明已经怀上冷溪三个月,却谁也没说。
一声不吭地回了祖籍丁家村,然后又一声不吭地生下这个女儿,独自拉扯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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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相安无事十二年,直到东厂以年初清查宫禁积案为由,又将昔日丁氏偷盗之事翻了出来,一口咬定丁氏所盗之物乃是大乾的传国玉玺。
恰逢上元良宵在际,秦世忠借口不愿扰了佳节喜庆,执先斩后奏之权,亲率东厂厂卫千里秘袭丁家村,挨家挨户搜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那劳什子传国玉玺。
巧的是,那夜独冷溪一人因与丁氏起了争执,负气离村。
秦世忠便以此为由头,咬死说丁氏将传国玉玺藏于女儿身上,逼迫丁氏交出冷溪,如若不然,便要屠村。
据传,当时那丁氏女抵死不肯,仗着有家传刀功,与秦世忠搏命相斗,最终不敌而惨死于东厂厂卫的乱刀之下。
剩下丁家村一众无辜村民,除冷溪外,全都被东厂引来的狼群咬得七零八落,做成了野兽袭村的意外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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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都人只知丁家村惨案后,冷溪曾在荒山野岭流浪数月,才被奉命出来寻她的冷炼接回。
在这时间,秦世忠未等悉闻此事的冷成德发难,便自行负荆上殿,脱帽请罪,道是自己一时鲁莽,冤杀丁氏。
官家念其年少相伴之情,又有方琳琅在侧谗言,只停了他整年年俸,便将此事化了。
转头追赠丁氏一品诰命之哀荣,令冷成德迎旧妻牌位入冷氏宗祠,风光厚葬,以作安抚。
木不忘犹记丁氏出殡之日,华都主道沿路举哀,业亲王府,宁国公易家,赵国公朱家以及太傅王家和宰执府都摆下路祭,为其送行。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冷氏三兄妹身后的漆木棺材里空空如也,丁氏的尸骨原来早已狼腹。
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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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胖头鱼,我知道你没睡。”木不忘轻轻躺倒在冷溪背后,隔着最礼貌的距离,侧身相背。
顿了顿,还是放弃了,“安慰人真难,算了,你睡罢。”
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大声道,“胖头鱼!”口吻郑重其事,“过了今晚,算不算是你把我睡了?”
本已睡着的冷溪被他这一嗓子嚎醒,忍无可忍地抓起一坨泥巴塞过去:“闭上你的臭嘴睡觉!明儿起来咱谁也不认得谁行了吧!”
林中瞬间沉寂下来,只不时有夜枭孤鸣。
有些人盘桓舌尖的那句抱歉,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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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月落日升,清晨鸟语喧嚣,与刺眼的阳光一起,吵得冷溪睡不着。她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身侧不见了木不忘。
周遭的火堆都灭了个干净,她没多想,挎上刀起身要走。
鬼知道还没走出几步,便碰上一条小河,就在他们昨夜死活走不出来的密林边上,静静流淌。
木不忘赤着上半截身子,正背对着冷溪坐在河边,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烤着刚从河里叉上来的鱼。
他背上左一道右一道的红痕淤青看上去触目惊心,都是昨日他们掉下山崖时,为护着冷溪所添。
不管怎样,他也是受了自己的连累才会落了这满身伤。
她心里愧疚不已,想着最起码打声招呼再分道扬镳也不迟。
“咕噜噜——”可还未来得及张口,腹中便不争气地唱起了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