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溪白日里陪着玉昭,走走逛逛,午后还去宫里的戏楼听了戏。
本想着她这样娇弱的小姑娘喜欢的都会是牡丹西厢,却不想竟陪着她看了半日的《赵氏孤儿》。
这出戏恰恰也为冷溪所喜,她这人读书不多,却特别喜欢看戏听评书,尤其是这般打杀谋略的本子。
台上的戏子唱得慷慨激昂,她们在台下看得聚精会神,直到戏终人散,也还意犹未尽,挽着手你一句我一句地唱着回了重华宫。
饭桌上,连云容也忍不住汗颜:“回回三姑娘来,殿下都要疯玩一场,这要是让贵妃娘娘知道,又该去官家耳边吹风了。”
“她要那么喜欢告状就去呗,长久了看官家会不会嫌她聒噪。”冷溪只看着玉昭笑得开怀,便觉得说不出的高兴,“再说了,官家不是不让她管重华宫么?”
“话是如此,可后宫许许多多的事盘根错节,总有些甚么要从她手里过一遭。”云容瞧着四下无人,悄悄凑仔冷溪耳边低声说,“光姑娘离宫后的这些日子里,有毒的糕饼就让我验出了两回,吓得我立马把重华宫仔细清查了一遍。”
“这阵子云容和沈耻哥哥熬得眼睛都绿了,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玉昭愧疚不已,却也苦恼,“可玉儿到底做错了甚么呢,方娘娘更或者还有别的人,非要我的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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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戏里如何演的,那赵武不过襁褓中一无辜稚儿,却依旧为屠岸贾所不容,为何?”冷溪想着今日台上的戏语,有感而发,“因为此人先起邪念害人,灭绝赵氏,自是心里有鬼,害怕报应。”
她说得极尽隐晦,不想让那些令人困扰厌恶的阴谋诡计,去破坏眼前这个有着玉一般纯洁清透心灵的少女对人性的美好奢望。
而她也似懂非懂:“爹爹同玉儿说过,方娘娘是爹爹此生唯一想要携手共渡之人。纵使玉儿非方娘娘亲生,但心中依旧会敬爱着她,为了爹爹,更为了方娘娘。她本来也没有自己的孩子,一定会觉得寂寞吧。”
“玉儿……”
方琳琅害死孝惠皇后之事,多年来一直找不到确凿证据。
而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冲刷着她在这世间的痕迹,人们慢慢遗忘了当初对还未定罪的方琳琅义愤填膺的口诛笔伐。
许许多多的人甚至开始相信她的“清白”,玉昭如是,她的父亲,那位与曹皇后少年结发的皇帝似乎亦如是。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方琳琅上辈子对玉昭的所作所为,冷溪或许也会和世人一样,将曹皇后的冤屈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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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她却成了那个唯一醒着的人。
哪怕她其实也知道,聪慧如玉昭,绝不会想不通这其中关窍,只是不忍点破。
犹如行走在被夜雾笼罩的紫薇城里,猜不透自己是对是错,辨不清前方是墙是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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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文渊阁下,凄迷的秋雾弥漫眼前。
冷溪身上那件藏蓝色的绒里长裙不算厚,一阵风打着旋地吹过来,便冻得她一个哆嗦,立马钻进了那扇狭窄的侧窗。
然后偌大的屋阁里,除了书卷便是竹架,没有月光的时候,这里面黑得几乎不能视物。
虽然刮不进风,但少了生气的地方总是这般冰冷潮湿。
冷溪抱紧胳膊,尝试着叫了几声宋念的名字,无人回应后,她从荷包里掏出了她的打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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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房子点上瘾了不成?”少年的嗓音温润,执一豆烛灯从不远处的书架后慢慢踱步出来,“不是说好了若要见面,还须姑娘在外面的树枝上挂上信物么?”
“此番留给我来去的时间实在不多,想来你也不是会计较这些鸡零狗碎的,饶我错这一次?”冷溪歉意一笑。
“说吧,又有何事?”他问到这里一顿,朝她走近几步,“该不会你是想我教你识文断字,通过明年的锦衣卫大选?”
“大仙果然神机妙算。”冷溪没想过他会拒绝。
因为他只会问:“为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