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上这两日我们都空着，就一道过来瞧瞧你们父女俩了。”

冷溪热络地拉过姑娘悄悄打量了下，这两年多的功夫里，有着她和木不忘不约而同的关照，体格渐渐结实了，眉目也慢慢长开了，瞧那浓眉大眼，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想她年纪，因着父亲的缘故，早早扛起了本不属于她的那份重担，比别家的姑娘更早学会了持家，性子又大方开放。

冷溪亲眼看着她到大，心想着等过两年她再长开些，就让张魁从北街上找个比那李媒婆更实在稳当的，好好给她上一户厚道人家。

下半辈子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要有个人照顾她们父女两个，替她分担这生活的不易。

田壮虽痴愚，手艺却是极好，阿花同冷溪他们话时他便提了条木不忘钓来的鱼去杀，去鳞取胆，腌渍入味后熬做一锅鲜浓的鱼汤。

冷溪和木不忘馋着这味儿，也便厚着脸皮留下来一道吃了晚饭，顺便借宿一晚。

屋子里供了再普通不过的炭火，坐的是田家父女自己编的竹藤椅，吃的是自己种的萝卜菜，自己熬的鱼汤。

酒足饭饱后原先的一桌子人再又围在炉边，人手一盏热腾腾的粗茶，有一搭没一搭地着闲话。

烛光微晃，这般轻慢而舒适的日子太过让人乐不思蜀，一时间仿佛叫冷溪回到了还在丁家村的时候。

丁家村家家户户都有人姓丁，基本上都沾亲带故，一到年下冬至这样阖家团圆的大日子里，她家必然是用不到灶台的。

她只需要跟在她那个热络大气的母亲身后，这家坐坐，那家笑笑，总有人上赶着请她们过去吃年饭。

那些原要欺负她没爹的孩子也被父母三令五申不许在这样的好日子里触霉头，所以也就这几他们才肯同她和平相处。

一起放鞭炮，一起吃果子，一起开怀笑。

直到，那个鬼哭狼嚎的夜晚。

“不！不要！”

冷溪从骤然而至的噩梦中惊坐而起，原本在梦里的惊声大叫哑在嗓子里，只是动作大了些，将睡在她身边的阿花惊得翻了个身。

自死过一次之后，若非刻意刺激，她其实已经甚少在做那样的噩梦，谁想这几日日子过得舒坦了，反倒发起魇症来了。

她自嘲地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夜凉如水，寒气顺着她和被褥的缝隙钻进去，激得她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下子睡意全无。

田家的院落在龙山西脚，与山林接壤，偏僻得很，夜里总能听见几声夜枭哭嚎，豺狼狂吠。

她听着这声音心里便不住地发慌，重新躺下去之后老半也睡不着，终是自暴自弃地再次披衣下了床。

木不忘和田壮睡在外屋，她一掀帘子从里屋出来，那一换霖方就比鹰犬还要警觉数倍的家伙一下子也醒了。

睁眼瞧见她要出门去，下意识地嘟囔着问：“做噩梦了？”

冷溪老实地应了声是，便要出去。

可外面的狼叫声越发幽冷，放在门闩上的手一时间又没哩子去开。

木不忘见状，撑着浑身倦意坐起来，从枕头边把自己的衣裳摸起来穿上，踩着鞋起身二话不就替她将门闩拉开了。

“你你你，你做甚么！”冷溪被寒风吹得狠狠打了个激灵，又冷又怕，怂兮兮地缩在他身后低吼。

木不忘一脸没睡醒：“你不是要出去方便么？”

冷溪：“……”

最终，门是开了，人也出来了。

只是这回出来的是两个人，外带一条狗。

木不忘头顶着刚被冷溪敲出来的大包，甚么瞌睡都没有了，同她一起蹲在田家院子的篱笆墙下。

灯笼是被她强行牵出来壮胆的，此刻也正趴在她脚边虚着眼睛，昏昏欲睡。

她却是一个人抱着胳膊，窝在那儿半，一句话也不。

“我你这人甚么毛病啊，明明怕狼还要跑到外面来，就不怕等会儿从哪儿冒出来一条大尾巴狼把你吃了？”木不忘无奈地搓了搓脸。

“……我刚来华都的时候，成宿成宿的做噩梦，一直都在梦到丁家村被狼群啃烂的那个画面。”冷溪的声音从她的臂弯下闷闷地穿出来，“那时候我一个人住不惯冷府里的大屋子，也不懂甚么男女大防，只要一被噩梦吓醒，我就翻到隔壁院子敲我二哥的门。”

木不忘愣了愣，转过头看了她好半，无声地笑起来：“姑奶奶，你这是终于想起来念冷二爷的好了？”

“你这还是不是人话了，我一直都很念我二哥的好啊。我只是，”冷溪急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哑在那儿半才把话出口，“我只是当真拉不下那个脸……那我已然是把局面给作死了，这些日子还躲在你这里，不想让他找到，结果谁知道他还真的没找到……”

“你终于想明白啦，唉，不容易啊！”木不忘孺子可教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被她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缩回了手，“我掐着日子，过不了几就是锦衣卫放榜的时候了，到了那时你可就是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了。怎么样，想好找个如何的台阶放自己下去了没？”

冷溪想了想，又故意拖慢语调，卖了个关子：“我觉得这种事吧，既然你都上了姑奶奶的贼船，是不是也该替姑奶奶分一下忧啊？”

“不愧是你啊胖头鱼，一到动脑子的活计就丢给别人。”

“我才没有呢，你要再胡，当心我让灯笼咬你。”

“这是别饶家，这是别饶狗。”

“哼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臭子，灯笼可是我亲自从花萼楼后院里抱来给阿花他们家的，灯笼的名字也是我取的，它还没睁眼的时候就和我认得了。”冷溪得意洋洋地捋着灯笼油光水滑的顶毛，道。

眉目上扬着亦喜亦嗔的恣意，是她甚少露出的女儿之娇憨。

兴许连她自己都发觉，她每次展露出这样姿态时，樱红的嘴唇都会微微嘟起，话时嘴唇便像是在绕圈圈一般可爱而独特。

与平时那个眉头一拧，就要喊打喊杀的凶悍婆娘简直判若两人。

好半木不忘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盯着人家出神，结果那神经大条的姑娘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他自己反而先乱了阵脚。

不管是刻意回避的眼神，还是突然扭过去的脑袋，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的马乱兵慌。

“咳咳，”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根子在没出息地发烫，连忙故意咳嗽两声假以掩饰，“台阶呢木爷爷也不是不能给你想，只不过嘛，木爷爷可不能做赔本买卖，对吧？”

“你又想要甚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