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张魁照例要回家去他老子娘面前点个卯,木不忘也自回了南巷。
折腾了一天,等回到北街小院,冷溪才后知后觉地倦了,话还没听上两句就睡死过去。
第二天睁眼,已是晌午。
趁着柔夷使团还未入华都,冷溪也不用像别的锦衣卫那般日日去总司衙门里应卯,便想着将北街该她过问的事全都先捋清了,交付出去,免得到时候若忙起公差来,这边也不至于乱了套。
其实对于北街的泼皮们来说,所谓的日常活计不过是在街上无所事事地闲晃几圈,看见手脚不干净或者当街惹乱子的,便拖到巷子里揍一顿,掏空钱袋子了事。
到了每月月初,再挨家挨户地去和街上的商铺人家要点银子,不过这种事很早之前就都是张带人去了,冷溪已经不亲自出面了。
不过眼下她却还有更要紧的一桩心事在北街上明晃晃地杵着,就像根刺似的扎在她心头的肉上,不拔不痛快。
还是花萼楼的那间厢房,张魁一面磕着葵花籽,一面和她絮叨:“这富安钱庄如今生意是越发红火了,掌柜的也一直都是原先那个姓丁的老头。身边也没个老婆孩子,两年了就看他一人孤零零在城北靠南巷那头住着。”
“里面咱们也换了几个自己人进去,这么久了难道半点异状都没瞧出来?”冷溪扭头看着窗外远处富安钱庄露出的小半截屋顶,“别不是那些懒货见我过问的少,便想着敷衍了事吧?”
“你别冤枉自家兄弟啊,你们北街那群家伙可是一向最敬重你和你二哥的。”木不忘这两日也是闲得慌,趁着冷焕一大早就去锦衣卫述职,便跑过来蹭吃蹭喝,“你要是真觉得不放心,干脆自己去盯啊。”
“我自己盯就我自己盯。”冷溪一筷子拍过去,把他到嘴边的最后一只白玉蹄花硬生生抢了过来,小声嘀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怎么就时间不多了?”到嘴边的肥肉飞了,木不忘咽了咽口水,问,“这马上又要年下了,说话吉利点儿。”
“你懂个屁。”她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咱们再拖一日,您那几位金贵师父就要在阉狗手中多受苦一日。你就不怕哪天阉狗事成,结果咱们还没找到他们,他会杀人灭口?”
“呸呸呸!老大,你这话可真的不吉利了啊。”张魁以一种莫名其妙的天分,在未知全貌的情况下完全无障碍地接住了他们的话茬。
木不忘混不在意地笑道:“阿魁小弟,你还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她这是要我也跟她一块去盯呢。”
“毕竟那三个又不是别人,可是你最亲最亲的师父呀。”冷溪故意捏着嗓子激他。
“要我盯呢其实也没甚么,可木爷爷好歹也是南巷有头有脸的头号人物,老是往你们北街跑像个甚么样子?入赘啊?”木不忘坏笑道。
冷溪皮笑肉不笑地睨着他:“搞得好像此时此刻坐在我眼皮子底下吃我的、喝我的,方才还打算抢走我最后一只蹄花的那个狗东西不叫木不忘一般?”
“这不是我入赘的理由。”
“你是皮痒还是骨头松了?”天平xspxs
眼看这好不容易融洽了几时的两人又要剑拔弩张,张魁连忙在旁边打圆场,赔着笑好说歹说了一番,这才免了一场龙争虎斗。
最终,木不忘还是乖乖跟来了。
入夜宵禁后,天寒地冻,善财街上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各家商铺门户紧闭,只留下须臾几个守夜的长工在堂下打盹儿。
天底下开钱庄的,总要配些个好手日夜看守在自家银库附近。
可这家却怪异得很,夜半三更这样飞贼强盗横行的大好时机,也从来都只有那姓丁的一个守在其中。
要不是北街有冷家兄妹这对定海神针镇着,只怕他们家的铺子早给贼盗端了。
“可是,你知道他们家的银库在哪儿么?”木不忘问。
冷溪噎了一下,倒也不是回答不上来,“咱们大乾的钱庄银库一般不都是地下么?”
“善财街寸土寸金,华都城数一数二的钱庄银楼都汇聚于此,除了中间那一条笔直的官道还算宽敞,房屋与房屋之间都快挤成甚么样儿了,只怕从前你还肿成这样的时候不侧身些连过都过不去吧?”木不忘边说,还边鼓起腮帮子在脸旁比划着。
“这是地面上的情况,碍着地下甚么事?就不能这家把银库挖深些,那家挖浅些么?”冷溪没觉得他说得有多少道理,“还有,我之前才没胖成你说的那样,少编排我。”
木不忘歪着头耐心道:“那么多家钱庄商行,每日多少钱银周转,该怎么往深里挖,你就不怕一铲子把人阎王爷的天花板给挖个洞么?而且开凿地下银库不要时间的么,我怎么记得这家钱庄可是忽然既拔地而起的呢?”
“我觉得你高估了咱大乾小老百姓的财税能力。”
“我觉得你低估了咱大乾小老百姓的财税能力。”
“天下以民为本,民富则国强,反之亦如此。大乾百余年兴盛不衰,虽不乏贤君能臣,英明懂治,但一个国家就是像是一座高塔,上细下宽,唯有下层越宽广越扎实,上层才能豪无后顾之忧的攀云摘星。是以一方家国长治久安,国富力强,功劳最大的始终都是最微不足道的民众和活跃在基层前线的小官小吏。”
眼下更深露重的,他这样一篇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本就不那么喜欢书文道理的冷溪听得直打哈欠,兴致缺缺:“那你就是怀疑他家的银库不在此处是吧?那你说,如若银库不在近处,他家平日生意来往,要是铺上的现有银两供应不够,又如何立刻补上?难不成他铺子里还有个聚宝盆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家的账册还有平日有钱财往来的人户商贾,这些你让人查了么?”木不忘幽幽地问。
冷溪这回终于被问住了,不过她在这种事上就不会死鸭子嘴硬,“我明儿就叫人去查。”
“别明个儿了,就现在吧?”木不忘说着就从屋顶上站在身来,转转手腕,扭扭脖子,活络开一身即将被朔风吹僵的筋骨,“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丁老头儿每天晚上独个儿在银子堆里都做些甚么么?”
他兀自拿定了主意,话音刚落人已然纵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