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你可让我好找。”云童在竹林跑了好大一圈才找到目标人物，炮弹般冲上前直嚷囔道。

“今日天仙姐姐离开了，老大夫让我找你找不到，天仙姐姐离开的时候好像很伤心。”

没想到明昭闻言，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回道：“哦。”

云童没想到他会如此无动于衷，面露愤然，手指着他直跳脚，吼道：“你冷血，你无情，怪不得老头子老说你是冷心肠，果然如此，亏得天仙姐姐还千方百计让我转交东西给你。”

说完偏过头静待对面之人低头追问，可没想到好长时间都没动静，偷偷觑一眼，那人居然仍旧不为所动，自顾自做着手上的活计。

云童顿感颜面尽失，又气又恼，从后背拿出一个灰色包裹砸进明昭怀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明昭垂下眼帘，神色掩在浓密眼睫打下的阴影之中，似是静坐了许久，又好像只有一瞬，空气中仿佛有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

明昭最终还是没打开包袱，将它锁在了木柜子最里角落。

——

回到城主府，等在大门口的是年过半百的管家孟伯，听说他是老城主捡回来的弃婴，十几岁便跟在老城主身边办事，能得主家赐姓，信任和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九小姐，老太君说让你回府先去慈安院见她。”

慈安院是老太君的院子，明明主人长着一副铁石心肠，却偏偏取了一个慈悲为怀的院名。

着实可笑。

徐嬷嬷为了在老太君面前讨个好脸，亲自将莺语背进老太君院子，没想到刚进堂间站住脚，气还没有喘匀，便险些被老太君突然而至的一声怒喝吓得腿软。

“跪下。”

罚的是谁不言而喻。

莺语习以为常，浑浑噩噩从徐嬷嬷身上滑落，忍着脚腕钻心的痛意，挺直脊背，跪在冰凉刺骨的地砖上。

老太君的目光带着审视和高高在上的权威压制。

她不会呼痛，因为这屋中不会有任何人同情她，相反只会更加落井下石奚落罢了。

老太君在试探什么她知道，她只是想知道她有没有偷听到那天静空寺禅房内的话，可当中又偏偏带着漫不经心的不在乎，无不是在告诉她，你知道又如何，你不还是掌控在我手心里。

“这不就能动了，看来姐姐拖延回府，大抵是因为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不舍得回来才对大家扯了谎。”捏着手绢捂住偷笑、落井下石的是她的庶十妹。

堂间一阵哄笑，两边坐着的都是她的几位堂姐妹、庶姐妹。

莺语占着城主嫡幼女的位置，长的十分出众便罢了，居然各项才艺也十分出众，早就惹得几房一帮子姐妹嫉恨，暗地里统一战线了。

她们心知肚明，这样的人若是出头，将来城主府哪还有她们的立足之地。

反正爹不亲娘不爱的，当家做主的老太君平日里最重嫡庶规矩，居然也放任不管，大家心中都有一杆秤，惯会捧高踩低，身份再高又怎么样，还不是任她们磋磨，不踩白不踩。

果然老太君嘴角紧绷，点了点头，也不斥责她们火上加油，反而怪罪堂下无辜的莺语：“莺语，你还真是翅膀硬了，现下罚跪你可服气，下次再敢如此任性，我绝不轻饶，定要请家法处置。好了，先去你母亲院中瞧瞧吧，母女俩一天到晚不省心，惯会作妖。”

“是。”莺语知道和老太君呛嘴捞不着好，从善如流应下，额头狂冒细汗，拖着腿踉跄走出屋。

徐嬷嬷本以为帮九小姐能得个赏，一看吃力不讨好，出了院便指使另一个低等粗使嬷嬷将莺语背去城主夫人柳氏的院中。

府里下人惯会踩高捧低，莺语也犯不着生气，让人在卧室门口将她放下。

迈进柳氏卧房一股子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门窗紧闭，屋内光线半暗半明，屋子主人柳氏虚弱坐在床上背靠着素色软枕，看见莺语身形不稳走进来，也不过是淡淡说了句：“你来了。”

柳氏脸色蜡黄，本来就不丰腴脸颊凹陷，身材如今竟消瘦得好似只剩架子，两鬓灰白，一副气若游丝之像。

莺语暗自心惊，侧身端坐在床边的圆形绣凳，母女俩本来不亲厚，相顾更是无言，须臾外面传来一阵吵闹，柳氏捂嘴轻声询问外头：“什么事？”

贴身丫鬟迈着碎步推门进来禀报，“小公子纯孝，在屋外吵着要进来看您。”

柳氏急喘着气，吩咐：“叫下人将他带走，不要让他进来，以免过了病气。”

贴身丫鬟脸色尴尬，莫名抬头看了眼静坐在阴影里的九小姐，嘴上应了声，“是。”便走出去了。

莺语攥紧袖中的双手，指甲陷入肉中，面上平静无波，出院门的时候，正好瞧见自己的嫡亲弟弟抱臂嘟嘴，正一脸不高兴地被一群下人团团围着、哄着，瞧见她也不过是斜了一眼，和看陌生人没有两样。

后来的时日，莺语经常独自坐在窗台边，盯着窗外的花草发呆，人也越来越寡言，静空寺中的一切她没有再提及只言片语，就好像忘了。

伤了两次的脚腕终究落下了后遗症，皮肉伤口烙下了一个祛疤圣品也祛不掉的淡淡桃花印记，内骨一到刮风下雨便会疼痛不止。

环儿时常对着她欲言又止，她不说，莺语也不问，府里来去的新人从来没有断过，有人进来自然便会有人出去。

柳氏的病似乎越来越重了，平日全靠名贵药材吊着命，莺语时常去她房中坐着，两人一般坐在阴影里谁也不说话。

春去春又来，莺语坐在妆台前，拿着牛角梳细细顺着长发，看着镜中人眉眼长开的女子恍若不识。

今日是她的及笄礼，孟老太君和她的亲爹居然一反常态对她重视了起来，不仅大肆操办了她的及笄礼，甚至还邀请了方圆百里最有名望的梅夫人给她行簪礼。

不仅如此，替她描妆束发的还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先帝宠妃的贴身宫人。

嬷嬷不亏是宫里出来的，自有几分手艺，待面部妆点完毕，房中之人看着美貌颠倒众生的莺语，眼神之中无不是流露出惊艳的感叹。

前厅下人来催，莺语带着环儿等一众丫鬟嬷嬷就近从假山边的小径走去，忽闻假山另一端传来两道女声。

“今日终于等到九小姐的及笄礼，想必老爷乐坏了。”

“那可不是嘛，自从去年和景王爷订了礼，老爷就时刻盼着这一天，不然哪里会舍得用什么名贵药材吊着那边院子那位——夫人，还不是怕她死了，九小姐要守孝三年，呵呵，等九小姐及笄过后便要抬进那边门了，虽然那景王爷长得脑满肠肥，又妾室众多，不过穷人妻，富人妾，那还不是去享福的，咱们城主府有了亲王这门姻亲，一旦那位登顶，我们城主府将来还不是水涨船高，要什么有什么。”

“嘘，这话你也敢说，被人听见那是要被杀头的。”

“怕什么？这又没人听见。”

环儿抬头看了眼莺语，后者全程面无表情，好似话中的主角不是自己一般，不由心中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