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这样认为，亲情？！这个城主府内的人曾经到现在可有给我一丝暖情，有谁？你吗？还是我的父亲大人！友情？你将我困在闺阁之中，当做笼中鸟一般圈养，高兴了给颗枣逗逗，不高兴了随意打骂，你认为我会念情，哦，不对，我曾经也以为这府中还是有一丝丝余温的，不过，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环儿是你一直布在我身边的棋子吧，真是好计谋好计策，十年！藏得可真够深的，卧薪尝胆也不为过了，我说你去年为什么一直放任我在静空寺休养，不闻不问，却对我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哈哈，这点我不如你，老谋深算，够狠！”

“至于明昭，不提也罢，我一直知晓他不会带我走，我那样做，不过为了斩断最后一丝情根罢了，无情才能做无心之人啊，祖母！”

莺语端坐在椅子上，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抬眼嘲讽看向孟老太君，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唱了一段小曲。

孟老太君脸色沉郁，不得不在心中重新估算这个她一直以为死死攥在手心控制住，任她搓扁揉圆的嫡亲孙女。

她曾经在一本杂文书中看到过一个故事——野狼生性凶猛，喜食带血生肉，可是有一日，山中猎人突发奇想来了兴致，从狼窝里捡了一头还未开化的幼狼圈养起来，每日两餐只给它素食或熟肉，幼狼开始抗议，后来为了不饿肚子，只能照吃。猎人总会突发打骂幼狼，每日打到它蜷缩在角落害怕为止，可是该给的吃喝照给，给一巴掌再给一颗枣，长年累月，幼狼长成了身形凶猛的成年大狼，明明有反扑猎人的机会，可一看见猎人拿棍都会瑟缩着身子发抖害怕，再看见猎人拿出食物就会贴上去，完全像一条狗一样服帖。

没错，孟老太君一直想像猎人一样将莺语这一头幼狼如此训化，可惜她忽略了物极必反的道理，还有人和动物毕竟是不同的。

“奶奶，你猜如果我成了景王爷的枕边人，我第一件事会干什么？”莺语噙着意味不明的笑，隔着桌倾身慢慢逼近孟老太君，后者被她突然散发的恶意，层层逼退。

“我会还你一份大礼，会还这个养育了我十几年的城主府一份大礼，你猜是什么？”

“不行。”孟老太君脱口拒绝，不苟言笑的脸庞第一次龟裂出慌张，她明白莺语的意思，一点也不觉得此刻的她是在说笑，毕竟她眼里的恨是那么深刻，“就算你恨我，可这里毕竟有你的亲生爹娘，嫡亲兄弟……”

“那又与我何干？他们可从来没有一日将我当作亲生女儿疼爱，嫡亲姐妹惯会对我绵里藏针、落井下石，如此无情无义，我又何必管他们生死，吃力不讨好。”

看着孟老太君脸上藏不住的恐惧神态，莺语嘴角噙着邪笑，第一次觉得心中快意。

孟老太君倾身抓住她的手臂，“那不行，你不能嫁给景王爷，对，不能嫁，让十丫头来，对，十丫头。”

“奶奶，您忘了，景王爷可是见过我小像的，你前边对我说什么来着，景王爷对我很是满意，恨不得即刻迎娶进门，你要是胆大欺骗堂堂亲王，这城主府满门老小可是要不保啊，奶奶。”

这句话仿若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孟老太君后退瘫坐在椅子上，面容仿佛一下子衰老十岁，听说当天半夜便病倒卧床了。

——

“一梳梳到尾；”

“二梳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

对镜涂脂描眉，轻抿朱色口脂，戴上厚重的垂珠帘凤冠，眼前一片红海。

房中站着她的婶娘们，出嫁的、未出嫁的堂姐妹们，面上带笑的、不笑的，眼里无不是闪着嫉恨的光，嘴上说的祝福，心里指不定怎么编排。

这座城府禁锢和扭曲太多人的人生了，宛若一座巨大的牢笼，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累的人想出去。

她今天算是逃出去了么？

莺语抱着手中的匣子下地，意图走出门。

喜娘一愣，赶忙上前拦住，劝道：“侧妃娘娘，这还没到时辰不能出门，而且新娘下地这不合规矩，新娘子出门必须由娘家兄弟背出去，不然不吉利。”

“不，我要自己走出去。”

喜娘急了，拉着众女眷劝说，可无论旁人如何劝说，莺语就是僵着不肯配合，眼看王府的仪仗快到门口，下人没了法子只好去前院找城主大人解决。

城主孟良齐春风满面站在前厅招待前来贺喜的客人，听见下人递来的话，脸瞬间落下，摆摆手道：“这孽女，随她去随她去，我看丢的是谁的脸？”

反正这和景王府的亲事是板上钉钉了，管她如何。

城主大人亲自发话了，大家伙虽然觉得奇葩，也不好再拧着，那些人心里腹诽莺语不懂规矩，脾气倔，成婚当日便得罪两方亲友，去到景王府指不定怎么吃骨头呢。

时辰一到，王府接亲的仪仗准时到了大门口，莺语便在众女眷的簇拥下出了院子，路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哀声：“夫人去了，夫人去了。”

“给我拉下去。”

喜娘心道：城主府这一家可真够奇怪的，出嫁的嫡女居然要求自己走出门，还有这嫡女出嫁吉时，主母死去，丫鬟不帮着遮掩便罢了，居然还到处大声嚷嚷，恐怕不用明日，今日流离城中就会出现许多不利于这位出嫁娘子的流言了。

女子出嫁本是一辈子的大事，到这位恐怕就……唉。

莺语视若无睹，未曾停留。

孟老太君卧在塌上，听闻下人传回来的话，差点背过气，粗喘着气，赶忙道：“快快，快拦住她，不然就来不及了。”

“蠢货啊，想我刘文惠聪明一世，怎会养出如此蠢笨的儿子！”

莺语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前门，围观热闹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皆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景王府前来迎亲的领头将军薛恨看到这情形一愣，回过神便明白这位侧妃娘娘恐怕与娘家并不亲厚，连出嫁之日都不愿让娘家兄弟背出来，看来得回去如实回禀给王爷，趁机卖个好。

至于景王府的脸面问题早叫他抛到脑后了。

按理说，莺语只是一介侧妃，景王不来迎亲也是合乎常理的，可在封地时，景王分明是随着仪仗一起出发迎亲的，可惜中途接到重要消息，不得已离开，离开前还再三叮嘱他不得怠慢新侧妃娘娘。

可见这位新侧妃娘娘是得了景王喜爱的。

从孟老太君院中狂奔出来拦人的小厮赶到前门，只来得及看到新娘子上了花轿的背影，颓废瘫坐在地，哀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