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外面逐渐吵嚷嘈杂起来,马车横甩过半条街以后,终于是险之又险地稳住了,没有侧翻。
绿芽惨白着一张小脸,其上豆大的汗珠顺颊而下。
苏青云顿时惊了,赶忙问道:“绿芽,你伤了哪里,要不要紧?”
听到苏青云紧张相问,绿芽回过神来,轻微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脚,继而摇了摇头,回道:“小姐您别担心,奴婢应当只是一时撞得凶狠了些,并没有哪里受了什么伤。”
“那就好。”苏青云舒了一口气,将绿芽扶着坐下,又将一只软枕垫在她的腰后,才道:“绿芽,你先好好坐这儿,我去看看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一把挑开了前面的帘子,苏青云只觉入目一片人马狼藉。
车把式已经被吓呆了,跌坐在马车旁半丈远的位置,脸色惨白更甚绿芽。
正在这时,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来到了苏青云的马车前,伏在地上就开始鬼哭狼嚎:“哎呦,哎呦我的腰都被撞断了!哎呦,可疼死我了啊~哎呦天可怜见,我家里那八十岁的老娘可怎么办啊!我可是她的独子啊~哎呦,姑娘你可得赔钱!”
苏青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唬得一愣,心想这人是……碰瓷来了?
还真是无奸不商。
那人嚎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苏青云看了他两眼以后,也懒得理他,只目光抬起,举目四望,想看看之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么一看,苏青云却是在人群当中看到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
只一眼,就让苏青云再也挪不开眼睛。
是他……
真的是他!
虽只是侧脸,但苏青云自信自己绝对不会看错。
那张她前生并不喜欢,今生却恋恋难忘的面孔,她一定不会看错!
苏青云死死地咬住嘴唇,盯着那张面孔目不转睛。
立时,前尘往事如决堤潮水一般汹涌袭来,苏青云一时情难自禁,泪水瞬间就盈满了眼眶,并且一点儿也不听话地滴滴滑落,双手亦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数十个呼吸之后,终于让他察觉到了这样一道炽热不讳的目光。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隔着人群遥遥相接了。
他茫然疑惑,她悲切缠绵。
顿时,天地仿佛都静谧了,先前的喧闹嘈杂通通不闻。
正在这时,一道温和如三月春风的声音,骤然打破这片静谧,在苏青云的耳畔令人讨厌地响起:“苏小姐,你可是受惊了?”
乍闻此声,苏青云不自觉浑身一颤,有片刻的耳鸣。
这声音她也熟悉,熟悉之至!
况且她今日出门,等的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
见到李承冕现身,李承稷仿佛倍感意外。只见他略略犹豫一瞬,随即身形一晃,便隐匿到更密集的人群之中,苏青云与之胶着的视线,一下子就断了。
苏青云心中顿时空落,禁不住身子一软,靠在了马车门边,任由无边的愧疚,与重逢的喜悦,相生相克地裹挟住自己。
喘了几息,苏青云方才将视线缓缓收回,投在方才与她说话的这个人身上。
“你是……”她故作陌生。
“在下李承冕,因认出了是苏府的马车,特来问问苏小姐,可还好吗?”李承冕温柔地问苏青云。
苏青云没有回答,只借着朦胧泪水的遮掩,狠狠地盯住他。
今日,他身穿一袭湛蓝蜀绣蚕丝锦袍,外罩雪白的狐裘披风,长长的黑发束在头顶,别了一根并无花纹的月白长簪,映衬出少年面如冠玉,朗目星眸。
与记忆中前世初遇差不多的装扮,可今日看在苏青云的眼里,就只有四个字在其心中冉冉升起——衣冠禽兽。
苏青云的泪水还在絮絮滑落,可她也不管。她知道这些仇恨的泪水,本不该在仇人面前卑弱的流出,但现在,她明白,这样可以帮她在他面前装一装梨花带雨。
果然,没等到她说话,却只看到她哭得更凶的李承冕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再度温柔开口:“苏小姐,方才是那人惊了马,这才冲撞得你的马车摇摆至此。”
“在下猜想,小姐一定是惊着了,莫怕,我的随从已经在帮小姐处理这些琐事,只是,不知小姐可有伤到了哪里?”
他已经三度开口,苏青云觉得自己的惊愣装得也差不多了,旋即掩袖泣道:“原来是幸王殿下。臣女方才是被惊吓住了,一时未曾及时回话,还望幸王殿下万勿怪罪。”
“自当理解。”他笑容温和。
“承蒙殿下关心,臣女除了惊吓,身体倒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臣女的贴身婢女……”
苏青云说着,望向了绿芽。
绿芽先时还是一愣,随后便立马明白了过来,在车厢内嚎哭着求道:“哎呦,小姐,奴婢的浑身都好疼。求小姐可怜可怜奴婢,寻个郎中来给奴婢瞧瞧吧!”
苏青云在心中给绿芽竖起一个大拇指,面上却还是戚戚落泪,仿佛除了哭,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承冕一看苏青云这样,当下便道:“既是这样,在下倒有一个提议,不知苏小姐可愿先听一二?”
“幸王殿下请讲。”
“这旁边就有一座茶楼,苏小姐若是不嫌弃,在下可着人去包一间雅座,让苏小姐与你的婢女一起进去稍坐,然后再去请一位郎中来,给你的婢女瞧瞧。不是在下吓唬苏小姐,实在是这撞伤可大可小,还是尽快就医比较妥当。”
苏青云耐心地听着他的鬼话,待听得最后一句,不由得心中泛起一声冷笑:好个尽快就医比较妥当,不就是不想让她们走么!
绿芽听了李承冕的话,心中疑惑不定,便拿眼去瞅苏青云。
苏青云给了她一个眼神。
于是,绿芽便又在马车里哭道:“小姐,幸王殿下说得对,奴婢当真是感觉腰腿都快要断了,还求小姐可怜可怜奴婢!呜呜呜……”
绿芽在车厢内哭得是情真意切、哀哀恸人,竟然把马车旁那碰瓷的奸商都给震慑住了,一时嚎也不是,不嚎也不是。
“那……”苏青云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眸,终于是将神情中的最后一丝犹豫给压了下去,柔声道:“那便就依幸王殿下的安排吧。”